她狐疑地扭头,心下腹诽,定是装的吧,这大老虎怎一点也不羞臊,一点也不生气。
胧明怀抱襁褓,单单一只手,便将濯雪的双腕拢到一块,冷冷道:“你必须进山。”
峰回路转,这次是濯雪被胧明敲了后颈,只是胧明的力道远远不够,跟挠痒似的。
濯雪寻思,敲这么轻,总不该是蓄意报复。
她顿了一息才佯装昏迷,两眼一闭,便顺势睡了过去。
累了两日,狐狸不由得打起轻鼾,胧明将之背起,身后好似伏了团火,她微一琢磨,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静心凝神而不彻底,思绪尚显紊乱之时,更易被摄入魇境。
适逢狐狸情热,思绪大乱,即便魇境有机可乘,也无法将她的心志蒙蔽完全。
濯雪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四处嘈杂喧闹,听着好似其乐融融,村民正把酒言欢。
她如今所在的屋子,可比原先那草屋结实许多,至少窗不漏风,屋瓦也不会漏雨。
再看四周满是杂物,便知这应当是储物室,好在胧明好心,还给她放了一床草席。
濯雪打着呵欠起身,试探般拉了两下门,没拉开,便也作罢。
她扭头在窗棂纸上戳了个洞,瞧见村民正冒雨设宴,一群人喜不自胜,还振臂高歌,恰似群魔乱舞。
门倏然打开,那怀抱襁褓的大妖款步而进,她傲睨自若,眼底又有了锐意。
后边跟进来一个人,那人扛着矮案,案上置有笔墨纸砚。
此人弯腰布置,不敢看濯雪的神色,研好墨后,递出来一杆笔,叹道:“就快上路了,你有什么话想留的,就写下来吧。”
濯雪看向胧明,片刻才伸出左手接笔。
胧明问:“你为何不用右手执笔?”
第43章
43
为何不用?
濯雪执笔的手顿在半空,心道,自然是怕写了一手好字,被你看出蹊跷。
她此生是在秋风岭长大,倒是识字,却不曾握过几次笔,怎可能写得了一手好字。
偏偏前世记忆一涌上心头,就好似那数十年不曾泅水的水居者,一旦落到水中,片刻就能从生疏变回熟稔。
届时就算她故意写歪,笔锋也未必藏得严实,这还真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唬弄过去的。
濯雪目光飘开,寻思着,胧明必不可能无端端问起这事。
是她字写得太丑,过犹不及了,还是诗写得太妙,引胧明猜忌了?
她想好措辞,故作困惑:“难道该用右手执笔,我以为哪只手都能行呢,莫非我先前的字丑着你了?”
胧明一瞬不瞬地看她,不知有未看穿。
濯雪甩甩腕子,嘀咕道:“我见旁人都惯用右手,便想标新立异,写点不一样的,莫非这也不行。”
她笃定胧明不会寻根究底地追问,这是在魇梦当中,若牵扯到梦外之事,一个不好,她们二妖怕是无一生还。
就算要追究,也得等出了去再说。
胧明看她许久,眼底的探究终归还是散去了,淡哂一声,“如何不行,于能人异士而言,笔不拘于在左或是在右,就算叼在嘴中,他们一样能对书画赋以神韵。”
抬着桌案前来的村民倒是未起疑心,只是眉眼间更显苦楚,哽咽道:“可怜你自幼和姐姐相依为命,你那姐姐虽上过几日学堂,却也是识字不多,教你还教岔了。”
“她姐姐上过学堂,她为何不上?”胧明问。
村民犹犹豫豫道:“是村长不准她来,教书的也不乐意见到她,她太不安分,又总打搅大人您,大人那时年岁尚小,许是记不清了。”
濯雪心想这人还挺好,替她圆过去了,于是翘起那看不见的狐狸尾巴道:“不错,我是自学成才。”
只是她从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安分。
看来,这魇梦果真和她犯冲。
“记不清了。”胧明道。
村民抹泪:“哎,是我马虎了,还想叫你留遗信,如今细细一想,也不知你这遗信能交给谁,你那姐姐至今不见现身,怕是不会露面了。”
濯雪低头蘸墨,将笔换到了右手上,只是她不留一字,而是在纸上乱涂乱画。
想看她写字,她偏不写。
她挥毫泼墨,几笔便画出了一只穿着大花袄的乌龟,是她所想象出来的,兰蕙逢年过节时化作原身的模样。
“我们本也不想送你们姐妹二人进山,只是狐仙指了你们二人的名,这其中若是出了什么差池,秋丰村来年可就好不了了。”村民哀哀戚戚,正难过着,目光无意斜向矮案,不由得一愣。
他一时竟不知,此女是不是将进贡当作胡闹,这都大难临头了,还这般开朗愉悦。
“你怎么画了只……王八?”村民困惑问。
濯雪面不改色:“自然是苦中作乐,反正就算我以泪洗面,你们也不会放我出去。”
村民将信将疑,又叹一声,道:“酥梨再不现身,便只能另寻旁人替她了,许多人都想不明白此事,还将村长及众人视为不仁。”
“想不明白什么?”濯雪心觉不好,怕是又要听到一番歪理。
她暗暗睨向胧明,有些幸灾乐祸。
巧了,让胧明仔细听听,也好回忆起,不久前她自己的那一番不堪之言。
好好的妖主,竟变得跟那传教头子一般。
村民义正辞严:“此程是为秋丰村谋安宁,是天大的幸事,虽有所牺牲,却也有所值。这一进山,得益的可是整个村子,往后秋丰村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别的村镇羡慕都羡慕不来,那些进山的,个个都是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