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美的差事,你怎么不去?”濯雪将笔随意一搁,纸上洇开一团墨痕。
胧明淡哧一声,听完竟没露赧色。
村民支支吾吾:“我上有老,下有小,如何走得了啊。”
濯雪好心提议:“不如一家子齐齐整整地去,既然是美差,当然要全家一起上。”
“你!”村民错愕又愤懑,此女分明是懂装不懂,借此辱骂他。
这纸上的王八,定也是画来骂人的!
濯雪心平气和道:“我画好了,将我的遗画拿去吧。”
村民恼羞成怒:“你莫要不识好歹!”
濯雪心闷,她怎么就不识好歹了。
她一转念,捧起纸张,垂头轻轻吹干墨迹,慢悠悠道:“说来,你们那名录会不会是瞎编的,就看我与姐姐相依为命,又孤立无援,便装作是狐仙指了我俩的名,其实狐仙根本没指名道姓。”
“还有那狐仙,怕不是自诩为仙,其实压根不是仙。”她气定神闲,说得有理有据,毫无破绽。
村民气得七窍生烟,“你口说无凭,我们岂能是这等无情无义之人?”
这人的嘴皮子,还没酥梨厉害,两边明明都是魇梦假造的,这边明显更逊一筹。
濯雪得意洋洋,忍不住将自己与胧明视为两派。
既然胧明带出来的村民逊于酥梨,是不是足够说明,胧明略逊于她?
“你笑什么!”村民不解。
濯雪已不想争辩,悠悠道:“既然你们捉了我,我又逃不开,不如快些将我送进山里去。”
村民怒视她,“肯定是要进山的,狐仙是看得起你们姐妹二人,这才指了你们的名,莫再胡说八道了!”
濯雪假痴不癫,颔首:“多谢狐仙看得起我,所以我才急着见她。”
村民暴跳如雷,将那画了花袄大乌龟的纸攥了过去,揉成一坨。
他踏出屋门,略微收敛神色,回头道:“你且安心地去,大家都会为你焚香烧纸的!”
等那人出去,濯雪长舒一口气,无辜看向胧明,“他把我的乌龟揉坏了,不过右手果真比左手好用,我难得画得那么好。”
胧明看她一眼,转身关门离开。
狐狸留在屋中磨牙凿齿,也不知是不是老虎的面皮一贯更厚些,这老虎竟不露半分赧色,还大大方方地看她做戏。
屋外仍是闹哄哄的,有人叫苦连天,也有人在雨中载歌载舞,实在欢快。
后面的两日里,濯雪没怎么见着胧明,她不急不慌,看胧明那从容姿态,应当已想出应对的法子。
只是这魇梦属实厉害,就连胧明这样的大妖也被禁锢住灵台和妖丹。
如此一来,怕是不能强行冲破魇梦,只能靠智取。
濯雪已是不惊不怵,天塌有高个、水淹有矮子,如今有白虎在,她无甚好愁的。
她随遇而安,只是在这屋中无事可干,只能醒了睡,睡了醒。
期间听到有人痛哭叫骂,应当是村民未能找到酥梨,便择了一人替她,那人如何甘心送死,骂得声嘶力竭。
好在魇梦是虚幻之境,并非真的有人要去送死。
濯雪姑且将那叫骂当作戏台上的伶人在唱曲儿,唱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她辗转反侧,一会定心听雨落,一会凝神听屋外的欢呼或是嚎哭,也没能分散神志。
情热涨潮一般漫上心尖,她身上无处不难受,就算在草席蹭到肤色泛红,也还是不舒服。
她似又将自己泡成那软春罗了,只稍并拢双腿,便觉得又腻又湿,比前些时日更甚。
狐狸索性趴身,咬住自己虎口不放,硬生生睡了过去。
翌日天色将明,滂沱大雨变作小雨溟溟,外边响起一阵爆竹声,随之吹拉弹唱,实在热闹。
半晌过后,村民应当是在杀鸡杀猪,有猪尖声大叫,叫得撕心裂肺。
濯雪爬起身,一觉过去虽还燥热,却比先前舒坦了不少。
她找不到原先在窗棂纸上戳出的窟窿了,又新戳了一个,小心翼翼往外打量。
只见村民聚集在一块,正将砍下来的猪头扛上马车。
外边满地鲜血,众人还淋了雨,周身湿淋淋,一个个好像魔头。
什么断颈鸡鸭和四分五裂的牛羊全往车上送,好在狐仙要的是活人,否则怕是连那些被指了名的,也要被当场五马分尸。
就在此时,门嘎吱一声。
濯雪吓得猛一回头,看到是胧明,便安下心继续打量外边。
灵台不中用,一双耳似也回到从前,连声音也听得不太清晰了。
好在鼻子还算灵,她隐约闻到肉香,又扭头看向身后,才知胧明提着篮,篮中大抵是她的断头饭。
胧明不作声,不紧不慢地从篮中取出饭菜,放到草席边的矮案上。
她发丝从肩头垂落,掩住半张薄情的脸,手上举止却是细心,竟还在碗筷下铺设了布巾。
拿筷箸的那双手颀晳如玉,骨节分明,明明该是拔山扛鼎的一双手,此时却好似在洗手作羹汤。
碗筷相碰,叮当作响。
濯雪身上又有点热了,故作无恙地走过去问:“这么香,是谁做的?”
胧明不疾不徐道:“总不会有毒。”
做戏要做足,濯雪根本就是将戏本按到了自己的脸上。
她乐悠悠地胡言乱语:“见到你我便心满意足了,就算这饭菜里下了那见血封喉的毒药,我也要尝尝。”
姑且就当她成了那惦记寡妇的痴女,为见一面甘愿赴死,成那板上鱼肉。
这下总该天衣无缝了。
胧明一时语塞,良久才道:“少说这些,吃饱了好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