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明窥不见濯雪肺腑中的伤,在闻到那股似有似无的血腥味时,便知这已是在生死关头。
濯雪蜷在地上,冷不丁化作狐狸形态,此时那毛绒的双耳不光耷拉着,就连狐尾也一动不动,好似狐皮一张。
“静心,事不可急于求成,不过既然求了,便不可中道而废。”胧明沉声。
换作别个妖,胆敢吞噬魇王的灵力,怕是只会落到个爆体身亡的下场。
胧明早有预料,只是又有些意外,那魇王的灵力,竟硬生生令濯雪的妖丹又剥脱下一层皮。
原还暗沉的妖丹,好似抹去了蒙覆在上尘埃,其上精妙纹路越发清晰,有几处还透出光来。
胧明定神,抚去濯雪内外伤痛,又借魇王灵力中裹挟的寒意,来镇住那符文之烫。
狐狸原还蜷紧手脚,这一舒坦,连狐耳都立了起来,银白胡须跟着嘴微微一动。
濯雪隐约觉得,那乱剜乱剐的灵力,变作了一泓温暖和顺的泉,徐徐流经她的灵台。
痛已不痛,还将她泡了个骨软筋麻,实在想双眼一合就睡过去。
只是境界还未突破,只是那魇王的灵力失了锋芒,已能任由她差遣。
“且再试试。”胧明的声音拂向狐狸耳畔。
狐狸慢吞吞着坐起身,下巴撘在前肢上,那大片的符文竟还在狐背上显了形,法衣般覆着它半个身。
深林中草木沙沙,偶能听见几声虫鸣。
胧明环顾四周,倏然撑出一道屏障,以防魇妖追上前来。
狐狸徐徐将那股灵力化为己有,狐身时本该只有耳根发汗,也不知是汗如雨下,还是兽人两形已然失序,它周身狐毛都被打湿,似又泡到了忘川下,成了那白毛水耗子。
胧明悬着的掌心微微落下,在狐狸湿淋淋的后颈上轻拍。
境界只可狐狸自己来破,她如今能做的,唯有等待。
濯雪体内的灵力是捋顺了,思绪却乱成一团,已分辨不清自己当下是兽形还是人身。
静心。
灵力一点点地挤入妖丹,此时不光灵台,就连妖丹也鼓胀难忍。
偏偏痛意已被抚散,她不疼,单觉得自己成了那包不住馅的饺子,连皮都要坏掉了。
妖丹倏然震颤数下,繁复纹路未变,丹体成了打磨过的玉石,灰衣彻底退去,独留璨绮光亮的内里。
突破了!
胧明瞳仁微缩,不,还未完。
突破之后,竟还有充盈灵力足够狐狸二次突破。
只见那禁制受到莫大冲击,符文从狐狸尾部起,一点点地燃作飞灰。
只是符文没能燃尽,留了一半多些,又逐渐消失在狐狸的皮毛上。
光亮的妖丹转瞬黯淡,又成了冰冷的灰石,境界竟……没能突破到底。
刹那间,屏障外狂风飒飒,天上暴雨倾洒,林中树影摇曳,状若鬼怪。
歘啦一声,昏暝天边陡然降下一道掣电,直直劈上屏障。
众生万物在脱去蒙昧,拾级而上突破境界的时候,若有幸濒行于鸿蒙边界,皆需承受雷劫三道。
胧明神色沉沉,撑起的左臂被雷电震得微微一颤。
狐狸尚未突破到下一境界,也远够不到鸿蒙边沿,雷劫来得不是时候。
除非惹了天怒,天道不许她再近一步,又除非……
阗极!
胧明冷嗤一声,仰首凝视那浓云密布的天,以食指作笔,边吟诵咒术,边画出符文。
符文无尽,徐徐附上屏障,任由天雷如何劈砸,屏障都稳固不破。
她笃信阗极不敢这般无休无止地降下天雷,这般肆无忌惮,必会被瑶京别个仙神发现蹊跷。
果不其然,掣电惊雷只降下三道,三道过后,天上黑云飘散,星月又现。
胧明蓦地看向濯雪,只见狐狸瑟瑟发抖。
狐狸的境界已在突破边缘而未能突破,一身灵力快被妖丹耗尽,此时妖丹只吃不吐,她适逢脆弱之时,小小痛痒都能令她难受。
白狐陡然变作人形,罗裳绽在黑蒙蒙的泥地上,恰似那白日里羞于见人的晚香玉。
只是她的手臂和腿还如狐态时一般,微微蜷缩着,好像初具人形的妖,尚不知如何摆弄四肢。
濯雪长发倾洒,发丝白了一半不止,成了乌山上挂了半壁的银泉,只差没有淙淙水声。
她好难受,后颈已然不烫,但心火在烧。
情热将她一身气血都烧沸了,偏她一双眼好似蒙纱般,看什么都不甚清楚。
她迷瞪瞪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金眸银发的狐妖仓皇往前爬了两步,撞在屏障之上,就好比撞进冰瀑,倏然一叹。
裙摆在身后曳了好长,许是妖丹有变,就连化形后的这身法衣,也已不同于先前。
她眸光一动,依稀看到个人影,又好似狐身时那样,屈着手脚往前爬。
濯雪神志不清,伸手攥住了胧明的一角衣袂,犬儿般蜷上前,似还分不清眼前是谁,便出声呼救。
“我难受。”濯雪眼梢洇泪,呼出的气息潮湿闷热。
胧明抿唇不言,目光转向别处,淡声:“你且忍忍。”
濯雪凑得极近,潮乎乎的目光循着胧明眉眼往下落,这回终于看清了,她支起身就拥上前,身比绸绵还柔。
“胧明,我难受。”
狐狸泫然若泣,连吐出的话音都像浸了仲夏的水汽,又热又潮。
此时的轻刮轻蹭都能令她哆嗦不已,她抓起胧明的一只手,往自己侧颊上贴,小声道:“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是。”胧明寂寂的眼波被搅乱,倏然不知该停在何处,“莫再乱动,不然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