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10)+番外
宋乘景手上动作还未加重,老管家开门的吱呀声混着北风便灌入耳中。
“贵客是……”老管家浑浊的嗓音戛然而止。
他颤巍巍扶着门框,目光掠过贺愿腰间晃动的玉环,最终钉在了贺愿脸上。
那里凝着与故主如出一辙的眉眼。
“小公子……”老管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惊得贺愿踉跄了几步,老管家又确认般的说了一句,“您是小公子……”
贺愿俯身去扶,袖口中散出药香:“您就是乔叔吧,在玄武国时常听母亲提起您。”
“老奴等这声‘乔叔’……等了整整十九年啊……”
几滴热泪如血般砸在了青石板上。
“夫人……夫人可回来了吗?”乔正望着马车垂落的青锦帘,喉头滚动着等待贺愿的回答。
贺愿声音放低了几分:“母亲前些年已经随父亲去了。”
老管家怔怔望着少年单薄肩头压着的重裘,忽觉满庭北风都成了缟素悲哭。
他颤巍巍转向始终静立的云晚寒,青年天水碧色衣上的银线云纹正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这位公子是?”
“这是母亲当年刚到玄武国捡到的孩子,随母亲姓,名唤晚寒。”
云晚寒颔首:“乔叔。”
“原来是二公子。”
宋敛忽然以箫抵唇,清咳声惊破凝滞天色:“我说乔老爷子。”
“您家小公子咳疾未愈,是要让他在风里演完这出《忠仆记》吗?”
将军府前厅的雕花窗棂透进几缕斜阳,浮尘在光柱中游弋。
褪色的朱漆梁柱间依稀可见盘蟒金纹,青石砖缝里残存着几片鎏金瓦当。
这座府邸就像垂暮的老将,盔甲斑驳却仍挺着嶙峋傲骨。
宋敛屈指叩响乌木案几,青筋微凸的手掌托着瓷盏。
盏壁竹纹在日头下流转,倒映着他似笑非笑的眉眼:“如今封了易王,府里合该多添几房姬妾。”
他刻意将“易王”二字咬得绵长,目光如钩子般扫过对方腰间玉环。
贺愿端坐如松,任由茶汤在舌尖漫开:“雁门风沙里滚过的人,消受不起温柔乡。”
他搁下茶盏时,袖口金线绣的暗纹在光影间倏忽一现:“乔叔,如今府中有几人?”
“如今府内除了老奴,还有三个小厮和四个侍女……”
乔正说出的话里裹着声叹息:“都是将军旧部……身上有点功夫,也足够忠心。”
贺愿颔首:“那便够了。”
他放下手中茶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今日府内可以住人吗?”
乔正忙应道:“可以的……后院的房间一直都打扫着呢。”
贺愿起身,广袖扫落几片茶沫。
他侧首时额间垂落的墨发割裂了半张面容:“领我去看看吧。”
这话是冲着乔正说的,眼尾却扫向宋敛:“小侯爷既对将军府如数家珍,想来可以自便。”
宋敛玉箫尾端的朱红流苏突然静止。
他斜倚着花梨木太师椅,喉间滚出低笑:“自然。”
宋敛望着那道挺拔背影穿过月洞门,忽然开口:“你觉不觉得……”
“这病秧子比那所谓的第一舞姬有趣的多”
这话是对宋乘景说的,捧着牛乳茶的云晚寒却突然呛咳出声。
“哥哥等等我!”云晚寒慌忙起身,牛乳茶在盏中晃出雪浪。
贺愿驻足回望的剎那,指尖正点上他眉心:“当心摔着。”
语气虽淡,却卸了三分寒霜。。
宋敛手上玉箫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手心:“我倒是觉得他比第一舞姬逗着好玩。”
宋乘景急得耳尖泛红,十指翻飞如惊雀:“公子慎言!”
他腰间错金刀随着手势轻颤,在阳光下划出细碎金芒。
宋敛眯眼辨认那些疾飞的手势,忽然低笑出声。
他的目光如蛇信,舔过廊下飘动的雪色衣袂。
“这算是……”
宋敛思忖着开口。
“契如故交”
第6章
宋敛自知贺愿刚回府,有许多事物需要他亲自监管。
他踩着青砖上的碎金斜阳往府外走时,随手拉住个捧茶盘的侍女,留下一句:“告诉你们殿下,我先回侯府了。”
潇洒走人。
乔正引着二人穿过三重垂花门。
斜阳正从青瓦间倾泻而下,在贺愿肩头投下细碎光影。
“此处原是老爷与夫人的院落。”
枯枝应声断裂在乔正皂靴之下,他指向东侧窗棂。
“那方墨竹屏风后,便是将军批阅军报的书房。”
乔正忽然想到什么,喉结在苍老皮肤下滚动两遭:“老爷出征前月,曾留下一份百日礼。”
“什么?”贺愿道。
乔正摊开手引路:“殿下这边走。”
贺愿袖中指尖微蜷,瞧着乔正踮脚取下檀木架顶的掐丝锦盒,漆面牡丹纹被岁月蚀成暗红,他用袖口擦拭的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婴儿。
老管家退后两步,把桌前的位置留给贺愿。
后者打开锁扣时似有叹息溢出。
月白剑鞘裹着天山寒铁的清辉,霜刃未出已沁凉入骨。
剑下泛黄宣纸被时光浸出毛边。
“愿无违”三个字力透纸背。
“陶潜先生的诗……”贺愿的指腹抚过锋锐笔划,恍惚触到十九年前父亲收笔时震落的松烟墨。
“父亲当年……”
乔正望着颤动的剑穗轻叹:“将军常说,朝服蟒袍裹着真心,不及布衣铁甲来得痛快。”
“封州大捷那日,将军正抚着夫人给您绣的虎头鞋”乔正沟壑纵横的眼角泛起水光。
“将军所愿,便是收复十六州之后,带着夫人和您解甲归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