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16)+番外
“醉仙楼的热锅子,应该很合你胃口。”
贺愿碧落色袍角在青石板上曳出涟漪,到底没能挣开这看似散漫实则缜密的桎梏。
两人衣袖纠缠着穿过大街,沿路酒旗在暮风里招展如幡,糖人摊子飘来的焦香与胭脂铺的蔷薇露混作暧昧的雾。
醉仙楼三层朱漆飞檐下,座无虚席。
跑堂早候在滴水檐前:“小侯爷,您要的包厢在楼上,菜品已备好了。”他做出个引路的姿势,“这边请。”
木楼梯吱呀作歌,行至转角处,忽有雕花门轰然洞开。
四皇子谢闻知斜倚门框,白玉冠歪斜着垂落流苏,手中琥珀酒液泼湿了孔雀氅衣:“稀客啊,这不是断案入神的宋少卿吗?”
他目光如浸了油的蛛丝,黏腻腻缠上两人交握的手:“不知这位玉面郎君……”
“这是易王殿下。”
谢闻知身后雅间里箜篌声骤歇,舞姬石榴裙掠过满地碎玉。
谢闻知眯眼打量贺愿眉眼,忽地嗤笑:“早闻贺夫人流落玄武……”
话音未落,便被宋敛截下:“上月运河司那批失踪的蜀锦,殿下可知如今裹在谁家外室身上?”
宋敛指腹缓缓摩挲着贺愿手背淡青脉络,笑意凝作冰棱,映得眼尾朱砂痣如未凝的血。
檐下铜铃叮当乱响,谢闻知额角沁出细汗。
宋敛却已携着贺愿拾级而上,木质楼梯吱呀声里,他俯在少年耳畔低语:“这家鹿筋煨的软烂,正巧配壶热酒?”
推开包厢的门,贺愿垂眸看向仍被紧扣的掌心,苍白的皮肤上已然浮起淡红指痕。
“小侯爷。”他扬起被桎梏的手,二人肌肤相贴,“戏要演到几时才算完?”
宋敛低笑一声松开手,却仍用拇指摩挲过他腕间跳动的血脉。
贺愿揉着僵硬的手腕,冷眼瞧着宋敛将酒液注入杯盏中。
“尝尝。”宋敛递酒的动作轻的像在献宝。
“小侯爷忘了我是个病秧子了?”话虽是这么说的,但贺愿还是拿起酒杯尝了一口。
宋敛支着头,眼神像嗅到蜜糖的豹子:“用雪梨汁煨过的桂花酿,连三岁孩童都醉不倒。”
温酒入喉泛起桂花香,竟当真尝不出半分辛辣。
斜倚凭几的宋敛忽然倾身,指尖掠过贺愿蜷起的小指,邀功般的开口:“特地吩咐将酒瓮浸在温泉半日,可还受得住?”
贺愿瞥见对方玄色衣襟内隐约可见的玉环,随着呼吸起伏没入阴影。
他转着空盏轻笑:“方才你不是说连三岁孩童都醉不倒吗?”
“这般费心……”
宋敛截住他的话头:“殿下金枝玉叶千金贵体,自然要费些心的。”
贺愿放下空盏,难得的玩笑:“哪就这么娇贵了。”
嘭——
醉仙楼外的金明池畔千万朵火树银花次第绽放。
琉璃窗棂将漫天流霞裁成细碎光斑,落在贺愿半垂的鸦睫上。
漫天花灯,照亮了整座城。
千万朵金丝菊在空中绽裂,又在琉璃瓦上碎成星子。
二人默契的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赏着天上美景。
当最后一簇火焰坠入池水时,贺愿听见自己的名字裹着硝烟味浮在虚空。
“阿愿……”烟花爆炸声中,宋敛的声音轻的几近于无。
“嗯?”
贺愿侧过头看向他时,残存的火星落进他瞳孔,烧出一句滚烫的耳语。
“你要长命百岁。”
第9章
“小公子怕是昨夜玩的尽兴了。”挽歌端来早膳,将银箸并着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奴婢方才去看过了,到现在还没起来呢。”
昨夜贺愿回府时已是丑时,在前厅和黑白残局对弈了半个时辰,才等来了趴在宋乘景背上被送回来的云晚寒。
宋乘景比划的手语贺愿也看不大懂,只能让思画取来笔墨,让宋乘景写下来。
“他在外面吃过饭了,但是我感觉他吃的可能有点多。”宋乘景笔下动作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照实说,“他尝了醉仙楼新出的酒酿圆子,然后就睡着了。”
贺愿无奈扶额。
他的傻弟弟自幼就是一杯倒,别说酒酿圆子了,怕是稍微重点的酒味他闻一下也就醉了。
如今已是日上三竿,贺愿觉得云晚寒晌午之前醒来是不太可能了。
用完早膳之后,他足尖一转,去了书房。
被唤来的乔正垂首站在书房中央。
“让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禀殿下。”乔正娓娓道来:“昨日月卫已经来报,能有能力篡改如此多书籍的,只有史官刘玟,当日的姑娘也是圣上私下赏给刘玟的。”
贺愿目光仍然停留在手上的左传,说出来的话也是轻飘飘的。
“无德而禄,殃也。”
乔正的脊背泛起凉意。
“刘大人既爱替古人作注,不妨把前朝颂词也誊抄万遍。”
翻书声在书房中格外清晰。
“我记得前些日子刚查处了有逆反之心的孙大人家中……”
贺愿的眸子泛着寒霜。
“想必要是史官家中搜出恭维前朝之书,他这位子也坐不下去了吧。”
“奥对。”贺愿叫住了准备退下的乔正:“给三皇子添点堵,别整死了就成。”
见识过月卫手段的乔正在心底给谢闻知点了支蜡。
招惹上贺愿,不死也得扒层皮。
乔正恭敬的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唯有泛黄书页在贺愿指间簌簌作响。
“小侯爷若再压断半根梅枝,西墙那株老红梅怕是要绝了香火。”贺愿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泛黄的书页上,话却是对着窗外的宋敛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