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17)+番外
话音方落,木窗忽地漫进细雪,青年挟着冷梅香翻身而入,衣袂带起几片残雪落在砚池里。
“你早知道我在?”宋敛靴尖尚沾着檐上未化的薄冰,指节叩在《春秋左氏传》封皮上。
“你倒是会藏拙。”
眼前陡然压下片阴影,手中书卷被宋敛反手扣在案上。
贺愿苍白的手搭在被扣下的书册上,指尖摩挲着被压皱的书页:“明目张胆翻人院墙,是正经师父所为?”
“贺愿。”宋敛忽然轻唤他名字,指尖掠过博古架上的“愿无违”时挑起串冷笑。
“当年挑选百日礼,我跪在铸剑池边数了三千六百道淬火声,可不是为了看它蒙尘的。”
剑架上的“愿无违”应声出鞘,青锋映出贺愿骤然蹙起的眉峰。
他接住宋敛抛来的剑,眼中闪过霜雪似的冷光。
院中骄阳融雪,将宋敛手中那柄带着数道划痕的玉箫映出血色。
剑锋破空之声惊起满庭寒雀。
宋敛玉箫横划半轮弦月,贺愿旋身避让时,箫风已削向他腰间玉带。
玉箫如毒龙出洞直取膻中穴,贺愿横剑格挡时,忽觉右手如坠腊月冰窟。
金铁交鸣声中,宋敛瞳孔骤然收缩。
对方剑势竟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愿无违不管不顾刺向自己咽喉,全然不顾胸门大开。
“你疯了!”玉箫仓促变招划过诡异弧度,箫尾金环堪堪撞偏剑锋。
火星迸溅间,贺愿突然闷哼跪地,剑柄脱手砸在青砖上,将砖面震出蛛网状裂痕。
素白衣襟上的血迹比朱砂更艳。
宋敛的箫管已抢先抵住他后心要穴。
“寒毒入髓还敢强催内力?”
宋敛的指尖分明在发颤。
贺愿感受身后玉箫贴着脊骨缓缓上移,在后心口处触到冰霜凝结的触感。
“你当‘见山红’是糖霜吗?”
“师父不是说……”贺愿跪在宋敛怀中,嘴角溢出的笑意掺杂着血腥气,“不能让‘愿无违’蒙尘吗?”
贺愿缓缓感受着经脉里冰火相激的剧痛,被那人掌心传来的暖意寸寸熨平。
他安心的卸力仰倒,后脑堪堪枕住身后人肩头,睫羽垂落时扫过宋敛紧绷的下颌。
待唇色终于褪去死灰,他挣着要起身:“已经没事了。”
“不行!”宋敛面上像是结了霜。
他盯着怀中人唇角未拭的血痕,忽将玉箫往腰间一别。
玄色广袖翻卷如云,贺愿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已陷在染着白芷气息的臂弯里。
檐角铜铃骤响,宋敛足尖点过瓦当时,正午的日光正将他的侧脸镀上光晕。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贺愿无奈道:“我真的没事了。”
宋乘景不知从哪冒出来了,跟在宋敛身侧半步。
“去把楚老找来。”他脚下动作不停,话却是对着宋乘景说的。
贺愿耳尖发烫地抵住对方胸膛,却瞥见飞檐下平华侯府的朱漆大门已近在眼前,守门侍卫的惊呼声里,他认命地将脸埋进宋敛衣襟里。
可袖中手指却悄悄蜷起。
寒毒蛰伏在骨髓深处的刺痛骗不了人,宋敛襟前被自己攥皱的织锦也骗不了人。
贺愿忽然想起云晚寒泛红的眼眶。
若叫那小医仙知晓,连他冒着鹅毛飞雪寻来的药都镇不住他骨髓里的寒潮,怕是又要抱着银针匣子和阿娘牌位哭湿三卷医书。
这般想着,贺愿在宋敛怀中低低的笑了起来,震得胸腔在后者臂弯里发颤。
“经脉都冻成冰河了,倒还笑得出来?”
宋敛掌心贴着怀中人腰侧要穴,内力如春蚕吐丝般细细渡去。
却见贺愿苍白脖颈后仰,濡湿的碎发正扫过他襟前螭纹。
他仰起的视线扫过床帐上坠着的白玉禁步,这可不是前几日客房里的物件。
后脑刚碰到寒玉枕,宋敛已抖开被子压住他膝头:“我的床榻,比不得你惯睡的销金窟?”
“你的寒玉枕硌得人头疼。”
贺愿故意用染血的袖口去蹭浮光锦被面,却在瞥见宋敛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时僵住动作。
面前身影倏然逼近,带着沉水香的手指捏住染血衣带:“侯府不缺洗衣婢,倒是你……”
冰凉的指尖擦过锁骨,惊起一片战栗:“这副残躯还能经得起几次折腾?”
贺愿的调笑凝在舌尖。
冷汗正顺着尾椎游成冰蛇,他咬住下唇往锦衾里缩,却撞进早有预谋的软枕阵中。
宋敛拧绞热巾的指节发白,帕子覆上他额角时,眼瞧着要擦出三分惩戒的力道,可落下的手又轻如鹅毛。
窗外脚步声急促而来,他们谁都没提那截被贺愿悄悄攥皱的玄色衣摆。
楚州收回探脉的两指,香炉腾起的青烟在他眉间打了个旋:“药方无错,错在这副残躯……”
老者抬眼时银须无风自动:“盛不下滔天江河。”
言外之意,是因为贺愿的内力太强了。
宋敛抱臂倚在雕花床柱上,漏出一声嗤笑:“贺公子瞒的实在辛苦。”
楚州听清宋敛对贺愿的称呼,苍老的手覆上少年突跳的脉搏。
“你是月儿的孩子?”
疑问的语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年迈的医者眼间泛出涟漪,眼神死死的钉在贺愿脸上。
“是了,你与你父亲生的实在相像。”
他摩挲着贺愿的手背,又问道:“你母亲可还好?”
“母亲前些年已经去了。”贺愿撑着坐起了身,眼神询问宋敛面前人的身份。
“这位是楚老先生,云姨的授业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