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殿深锁薄情种(107)+番外
这孩子渐渐显出五官来,样貌不再像婴幼儿时期那么混沌,眉毛还是淡淡的,但眼睛的外角已经有了微弱的弧度,是李家人的凤眼,不同的是,他眼睛的前半边特别圆,一如他的母亲,还有莹白的皮肤,也是世居西北的李家人没有的。
赵濯灵像观察一个陌生人那样观察着他,异样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这就是她的孩子吗?一个带着她身体特征的小人,分明也有另一个人的痕迹,是他们共同创造的作品——这也太可怕了、又太神奇了。
满儿适时提醒:“贵妃要用膳吗?”
“他吃了吗?”赵濯灵收回目光。
“回贵妃,乳母刚喂过大王。”
一直到赵濯灵起床吃饭,雍王都不肯离去一步,就静静地待在她身旁。乳母来喂奶时,也只能当着赵濯灵的面,她有些尴尬,佯作看书,好在驱傩队的到来拯救了她。
每年除日傍晚,都会有驱傩人进宫驱鬼,对此,赵濯灵并不陌生,她放下书,问李契:“要不要去外面?”
李契已吃饱,张手往她怀里扑,赵濯灵无奈,看了看乳母,抱起沉甸甸的孩子。
浩浩荡荡的队伍穿过宫道,领头的傩翁和傩母戴着面具,身后跟着数百护僮侲子,还有不少鬼怪打扮的人穿插其间,边走边舞,念念有词,路旁站着宫女宦官,动静不小,却秩序井然。
李契开始还咿咿呀呀地挥舞手臂,夜风刮得人皮肤发紧,他便躲到母亲怀中埋着脸,贴着赵濯灵的前胸,小手捂着她的心脏,让她升起了异样的情愫,似乎有了所谓母子连心的感受,但这并不全然是别人所说的幸福滋味,更像品尝没熟的果子,酸涩多过甜蜜。
驱傩队一走远,她就回了大殿。
院子中央早已架起了木柴,天一黑,宦官就点了火,红色的火苗闪着蓝色的焰光,照亮了四方天。
门内,赵濯灵坐在垫子上喝酒吃果子,腰间玉壶也放在小案上,里面早已空空,她自己都不记得喝了多少。
一行大鸟划过蓝色夜空,发出遥远的鸣声,她自语道:“寒冬腊月,还有鸟往南飞。”
满儿耳朵尖,笑道:“贵妃,那肯定是被落下的。”
“但愿它们能平安越冬。”
“您放心吧,这种鸟命强着呢!”
“也不知道那只鹦鹉怎么样了。”
满儿眼神一混,不做声了。
赵濯灵侧目询问。
满儿给她斟了一盏酒,“贵妃,其实,鹦鹉飞出去后就……还是奴在殿外花丛里看到的,奴怕您难受,没敢告诉您。”
赵濯灵啜了口酒,问:“埋了吗?”
“埋了。”
宫女们抱来竹竿玩爆竹,李契站在边上,不仅不害怕,还自己捡竹节往火堆里扔,结果滑了手,骨碌碌滚了出去,惹得乳母和宫女皆笑。
赵濯灵拍拍手站起来,走到李契身旁,弯下腰,握着他的小手,拿起一根竹节,带着往前一抛,顿时火花四起,映得人脸红彤彤的,瞳孔里点点碎光,很多年后,这个情景常常出现在李契的梦中。
李盈看着母子俩的背影,不自觉地漾起笑意。来不及阻止,宫女就发现了他,行礼声让赵濯灵转过身来。
他走上前去,笑着问:“好玩吗?”
赵濯灵低头看向李契,“他问你好玩吗?”
谁知小孩竟听懂似的点了点头。
李盈大喜,一把掐起儿子的腋下,把他举得高高的,“四郎听得懂阿耶的话。”
赵濯灵走回屋内,喝了口热茶。
李盈抱着孩子跟进来,“吃了吗?”
她点头反问:“你怎么来了?不是和群臣聚宴吗?”
他捏捏儿子的脸蛋,“让他们回去了,今夜陪你们守岁。”
她放下茶盏,不语。
李盈故意道:“你要我走?”
说着,把孩子递给乳母,假意抬腿离开,却听李契“哇啦”一声哭了出来。
这孩子,天生灵性。
李盈收回脚步,摸摸儿子的头,却瞄着赵濯灵,“四郎乖,阿耶不走。”
她却对乳母道:“抱大王回去吧,他该睡了。”
他伸手制止,“今夜让四郎和我们一起守岁。”
——
赵濯灵站在椸架前,脱了裘服,李盈就站在一丈外抱臂看着。
“你不走了?”她问。
“我有事和你说。”他走了过来,满儿识趣地退下。
他好久没上手,却依旧灵活,给她换衣服洗漱,一套流程行云流水。
赵濯灵上床后,他和李四郎在宫女的伺候下除衣洗漱。
满儿灭了灯烛,关好门,内殿陷入一片漆黑,只听李契咿咿呀呀。
二人仰面平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个肉团子。
良久,李盈侧过身子,伸手轻轻拍着李四郎,小声说:“明日大朝会,新罗派了使臣来朝拜,也是为了请罪。”
赵濯灵“嗯”了一声。
他继续说:“既然他们给了台阶,我准备命萧恕撤军,将安东都护府迁至辽东。”
“好。”
李盈长臂一横,明显感到她身子一僵。
“别怕,有他在,我能做什么?”他搂着娘俩,睡梦中的李四郎呼吸均匀平缓。
刚刚在宴上喝了酒,此刻借着酒气,他颇有些委屈地控诉道:“在温泉宫时,你不是承诺安心做我的妻子吗?你说你想回前朝,我答应你了,你说让你父母回扬州,我也答应了,你说你累了,我给你这么些时日的自由。今夜还专程来陪你们守岁,我们一家人就一直这样多好。”
赵濯灵平和道:“没有我,你这么多天不是活得好好的?后宫那么多人,不缺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