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殿深锁薄情种(2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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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穿过大街小巷,在北三桥一处宅子前停下。
朝廷规定,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才有资格获得荫封,有机会参加铨选,但也不是一定能授官,只是给个出身。至于五品以下的,子孙若读书不济,便只能讨其他营生。
赵濯灵的曾祖父官至六品,可惜儿子科举不中,只好举家迁回扬州,靠任上攒下的百亩良田在城郊庄园过活,过了两代,直到赵濯灵高中,才在扬州城里买了套宅院,平时只有一个仆人负责洒扫看管,一个月前赵父赵母收到女儿来信,便先行搬来此处住下。
缰绳一紧,马车停在乌头门前。赵濯灵拦下仆人,亲自下车敲门,她眼睛频闪,手心湿漉漉的,树上蝉鸣更让她心头鼓噪。
没有时间给她整理心情,乌头门很快被拉开,头发花白的老妪看到赵濯灵,一时无言,眸中泛起泪花。
赵濯灵上前一步,未语泪先流,囔囔地叫了声“阿娘”,嘴唇不受控地抽动。
老夫人退了两步,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女儿一遍,嗫嚅道:“怎如此憔悴?”
赵濯灵哽咽道:“路上累的,歇几日便好。”一边说一边用袖口拭泪。
赵母泪如雨下,说不出一个字,拉着她朝正堂去。
一老丈挺直着背,站在大厅中央,神情端肃,但微颤的手出卖了他。
“你母亲这几日一听到叩门声就亲自跑过去开门,总以为是你回来了。”
“阿耶!”赵濯灵快步上前。
赵父握着她的手臂,一点点检视她的脸,“是消瘦不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也红了眼眶。
待双亲落座,赵濯灵擦了擦眼泪,走到他们正前方跪下,抱拳拱手于胸前,缓缓弯下腰背,低伏下去,肃拜后,老夫妇忙叫女儿起来。
“女儿离家七载,未能侍奉双亲,心中有愧,望大人宽宥。”
赵父摆摆手,起身扶起她,“我们都很好,你不必自责。”
妻子跟了过来,“今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老丈笑,“她要是嫁了人呢?”
赵母一时语塞。
“阿娘,可有吃食?”赵濯灵岔开话题。
“有有有,我叫人端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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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五日,庄衡当着弘业帝的面把装在木管里的纸卷抽出来,双手奉上,通过观察皇帝脸色的细微变化来判断他的心情并猜测纸卷上的内容。
比如最近,弘业帝的表情越来越复杂,继两个月前将一月一次的送信期改为半月一次后,很快又更为十日一次,比边地的消息递送还要频繁。
弘业帝支着头,指间夹着的笔久久未落,自从看了纸卷,章奏一本也没批下去。
庄衡轻声询问:“陛下若是累了,不妨出去走走?”
没理会他,弘业帝放下笔,从身旁的诗筒里抽出一卷纸,徐徐铺在案上,用镇纸压住,舒展手掌轻轻抚摸着纸面,上面隽秀飘逸的字活了一样,他的嘴边扬出一抹浅笑。
前年重阳佳节,暗流涌动的太液池酒宴上,他从永定帝手中接过麻纸。
先帝问他:“佛光兄,泊容此诗如何?”
他远远望了一眼,长案尽头的笑容比日光还耀眼,比水波还澄澈,他脱口而出:“臣觉得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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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的民宅秀气雅致,胡人打扮的晁丹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你就这么缺钱?非要做佣书人?”
他的视线从麻纸上的细密小字挪开,双臂背在腰后,看着认认真真俯首抄书的赵濯灵笑道。
说抄书不太准确,更像在默写,书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她运笔不停,“佣书人怎么了?总比其他活计轻快。”
“整日写,手不嫌酸么?”
她抬起头,“哪有什么不辛苦的活?我非贱籍,不能经商卖唱。又不长于农事,除了抄书,还能做甚?”
“你有积产,何苦费力谋生?”
赵濯灵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我想找点事做。”
晁丹不以为然,“你不是会写诗作画弹琴吗?还有那个什么戏,你们读书人不都喜欢这些?”
那更让人胡思乱想。这句话赵濯灵没说出来。
“他们要是知道抄书的是你,估计这卷纸能被抬为天价,”晁丹眼珠一转,“不如你随便写点什么,我拿出去卖,这样你既有事情做,又能赚到钱。”
“是你自己想赚钱吧?赚了我一锭金还不知足,真是无商不贪。”
他故作哀叹:“为了把你那刀子赎回来,我可花了十锭金,还亲自送来扬州,贴了这么多钱,悔不该那日在祆祠盯上你。不过,去找刀子时,才知道你原来这么厉害,还是个大人物哩。”他语气夸张,故意揶揄她。
赵濯灵心不在焉道:“你作孽太多,折在我手上是老天让你改过自新。”
“你到底什么时候还我钱?”晁丹坐到榻上,双肘后弯支撑着上半身。
“等我抄到十锭金吧。”赵濯灵气定神闲。
“你——”他凑了过来,“不会是故意不还钱、把我留在扬州城吧?”
她掷了个白眼,“你的过所每月都要请里正勘验延期吧?”
“怎么?你想让官府拒批过所,把我赶回原籍?”
她放下笔,“说来奇怪,你是怎么拿到过所,一路到的扬州?”
他嗤了一声,“这有何难?跟着一队胡商,冒充在京城受雇的作人,不就能拿到过所了?”
赵濯灵点点头,“也是,你本就擅走这些歪道。”
晁丹不以为意,“我要不走歪道,还不认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