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殿深锁薄情种(61)+番外
荆楚之地河道纵横,山谷四塞,水路既是必须,也是捷径。
赵濯灵还好,生于江淮,与水共生。晁丹这个北方汉子则苦不堪言,每次在船上颠簸晃悠,都能呕出苦水来。幸亏身体底子健硕,上岸后歇息一日便能恢复,这么一来,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急于赶路。
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每逢渡口检查过所,公人总是看了又看,原因无他,他们很少见到胡商,即使从京城去岭南,胡商更愿意经运河到扬州,再沿海一路往南,那里商贸和交通发达,还有不少来自海上的异国人,怎么都比荆楚更便于行商。
看着前面排着的人龙,赵濯灵小声对晁丹道:“船只要过了那座山,就离开了山南道的地界,进入江南道,等我们到了岳州,就换新的过所和身份。”
晁丹点点头,压低声音,“崔公说过,每过一道换一张过所,果然有远见。”
“那是自然。”
晁丹想回她一句什么,忽然双眼一眯,眼角一蹙。
赵濯灵一路来担惊受怕,十分敏锐,见他神色有变,忙问:“怎么了?”
“这渡口有异,勘合公验的不像一般公人。”
眼看排在前面的人越来越少,赵濯灵有些急切,“何处异常?”
“他们很紧张。”
“你这么一说,此处勘合公验确实慢,看得格外仔细。”
晁丹拽着她袖角,“我们走。”
“站住!”
二人刚回头走了几步就被喝住,僵在原地,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公人转到他们面前来,一口流利的官话,“二位怎么突然要走?”
晁丹拉着赵濯灵就跑,受困于地势,他们没有骑马来,后面紧追的官人也没有马,赵濯灵恨自己没生出晁丹那双大长腿,一步够自己迈两步。
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赵濯灵硬是被激出力气,两条腿已经不像是她身上的一部分,麻木地往前跑,竟生出飘飘然之感,她知道,这是脱力的前兆。她真想跳进山路旁的河溪里,至少这一刻能解脱了。
赵濯灵的腿愈发沉,心跳得快扑出喉咙,吸进去的气不够呼出来的,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在风中喊道:“快跑,别管我了。”
说完挣开晁丹的手,跌坐在地上,湿漉漉的泥土黏上了她灰扑扑的胡袍。
下一刻,她就被团团包围。
晁丹刹住脚,回头的工夫已经被人追上,出了几十招,被一群刀棒拿下。
赵濯灵头冒金星,眼前发黑,口干舌燥,现在就是有人来给她一刀,她也毫无反抗之力。
为首的追兵从怀里掏出一小卷纸,展开后,目光反复在赵濯灵和纸张之间巡视,先是退后几步,从头到尾打量她几遍,又走近了细细端详面孔,便是个妖精,在他的如炬目光中也无所遁形了。
半晌,他收起纸卷,塞回怀里,朝另一个追兵点点头。随后朝赵濯灵弓腰抱拳,“得罪了,”又伸臂,“请吧。”
上面虽然没说是什么人,但反复强调活着带回京,还吩咐好生照管,他们这些当差的不敢问,更不敢懈怠。
赵濯灵以掌撑地,站了起来。
晁丹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双手受缚,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牲口似的被拉着走。
——
两辆马车驶入京城,一辆进了诏卫,一辆趁着夜色入宫。
二月天气转暖,夜空撒了点点星光,月亮的轮廓也清晰了一些。
一列大雁在月影里穿行而过,赵濯灵看着它们消失在月光中。
今年的候鸟,北归得早了些。
她想了十几天,玄昳法师当年能在未获批文的情况下西行取经,不仅是因为时逢旱灾,流民四散,户籍制度有所松弛,更是因为没有天罗地网寻他。自己不具备这个条件,又是不能独身外出的女子,失败几乎是注定的,撞破了头试一试,现在被撞了回来,早知如此,不如去终南山当尼子女冠去。现下只能改换策略,刚的行不通,便只有怀柔,挣得一线生机,将来徐徐图之。打定主意后,她平静了许多。
然而,进了宫门后,她无法自抑地紧张起来,时隔一个多月,那种如影随形的窒息感重新萦绕在她心头,一下一下地搓捏着她的心脏,放开,捏紧,再放开。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下了马车。
承欢殿还是那么巍峨,高高的台阶直指金碧辉煌的囚笼。
赵濯灵愣了片刻,提起脚尖,迈了上去。
人还没回过神,几十层阶梯就已送她到尽头,紧闭的殿门前一个人都没有。
她推开两扇沉重的木门,久违的熏香扑鼻而来,灯火通明的大殿一览无遗,却空无一人。
她迈过门槛,环顾一周,无意识地吁了口气,朝西侧殿走去。无心观察里面的情形,她将包裹里的一卷卷书册秩袋放进诗筒里,便原路折返,径入东侧殿。
赵濯灵一进门就觉得不对劲,帷幌深处,似乎有个人影,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瘆人。
她想拔腿逃出去,放声大叫,但她都没有,像被定住一样动弹不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都不眨地看着那个人影。
兀地,人影似在移动,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在赵濯灵耳中,就是敲击在她细弱神经上的丧钟,是鞭打在她脆弱心脏上的荆条,一下一下地攫取她的理智和勇气,恨不得立刻跪地求饶。
当那人影近在眼前,她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双眼盯着地面,身体摇摇欲坠。
弘业帝撩开最后一重帷幕,只需两步就能走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