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殿深锁薄情种(72)+番外

幽旷的大殿静如深渊，冰鉴左右，两个宫女手执大扇，摇送往来。

饶是如此，江奉御依然热得冒汗，他俯首弓腰，抬起小臂，用衣袖按了按额头。

赵濯灵把手腕收回帘内，“奉御不妨坐到冰鉴旁，去去热气。”

“臣谢贵妃。”

江奉御退后几步，娓娓道：“贵妃今日脉象平顺，只是有郁结之象，贵妃需放宽心，不仅为了龙胎，也是为了贵妃自身康泰。”

庄衡问道：“奉御，有何可行的法子？”

老者解颐而笑，“无非是做些喜欢的事，吃些可口的饭食，多出门走动走动，开阔心志。”

“满儿，送奉御回吧。”赵濯灵发话。

“是。”

江奉御闻弦知意，“老臣告退。”

庄衡的侧脸贴着帘子问：“贵妃，今日还出门散步吗？”

“不去了，”她顿了一下，“鹦鹉呢？怎么不见它？”

满儿和庄衡交换了眼色，“回贵妃，它今早就不见了。”

“飞走了？”她声有波澜。

“是。”

她又道：“庄衡，把萧刺史送的那只白鹰取来。”

——

鹰坊的小宦官看到来人，慌忙撂了碗，小跑上前，堆满了谄笑，“奴见过庄给使。”

庄衡虽不在内侍省任职，但谁都知道，他是宦官中仅次于内侍监刘安的第二号人物，在昌王府时就是今上的近侍，今年春才拨给了赵贵妃。

他面无表情道：“幽州所献白鹰在何处？”

小宦官一愣，庄衡打眼过来，他才道：“给使有所不知，那白鹰不习水土，患病死了。”

“不习水土？”庄衡皮笑肉不笑，“辽东鹰鹘，宫里不知有多少，怎么偏这畜生不习水土？”

“给使所言极是，只是，它确实病死了，奴有罪。”

庄衡乜他一眼，“罢了。”

“庄给使慢走。”小宦官跟着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舒了口气。

另一小奴凑过来，顺着他的视线道：“庄给使怎么突然要白鹰？不是被毒——”

“啪！”

鹰奴捂着脸，委屈地看着他。

宦官一脸怪笑，“在宫里，乱说话的人可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庄衡一路思忖，心中早有了猜测，料到那畜生是惹圣人不喜。

待他回到承欢殿，却不见主子。

他随手抓过一个小宦官问：“贵妃呢？”

“回给使，您离开不久，贵妃就带着满儿出去了。”

“去哪儿了？”

“太液池。”

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庄衡皱着眉，抬腿就往外走。

满儿扶着赵濯灵下船，转身要把小舟绑到桩上，却见岸边跑来一抹熟悉的身影，一边和留在那儿的仆婢说着什么，一边急切地向湖心张望。

赵濯灵自然也看见了，她和满儿对视一笑，道：“庄衡回来了，你去把他接来，否则他一定不放心。”

满儿略显为难之色，“奴不敢留贵妃一人在此。”

“我坐在亭中等你们，就这一会儿工夫，还要人伺候不成？”她指指岸上，“你再不去，只怕庄衡要游过来了。”

满儿“噗嗤”一笑，“让他自己寻个小船来吧。”

“那人心思阴沉，你这般待他，就不怕他给你小鞋穿？快去吧。”赵濯灵挥了挥手。

“那——好吧，奴这就去。”

满儿见她心情不错，还和自己打趣儿，便不再犹豫，解下绳索，跳上船。

亭中人目送她离开，还嘱咐她慢点。

船推远后，赵濯灵走到水边，低下头，又退了几步，仿佛平静的水面下会钻出个人，微笑地看着她，这次，她不会试图伸手拉他上来。

她摸向宽大襦裙下的肚子，眼神愈发冷酷坚定。

庄衡看到满儿摇橹而来，脸色骤变，举起双臂，不停地交叉相挥。

赵濯灵站在四面环水的太液亭边，和岸上遥相对看。

中间的满儿以为庄衡是在向自己招手示意，摇得更起劲了，只想着快点靠岸。近了，近了，她听到庄衡在喊着什么，却不清楚，周围树上蝉鸣如沸，聒噪得很。

再近了些，看见庄衡涨红的脸青筋暴起，她有点慌了，喊道：“庄给使！”

“快回去！快回去！”

这下她终于听见了，大声回应他：“贵妃让奴来接您！”

庄衡拼命摇头，“快回去！”

满儿回头看向湖心，只见一袭倩影侧立于水边，俯视着平静的水面。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立时插篙调转船头，头皮紧得发麻，双手双腿不可遏制地打颤。

小舟还横在水中，远远地，轻微的“噗通”声，断了她心弦。

满儿和庄衡目瞪口呆，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断了线般滚落。

众人亲眼看着那抹丽影直直地倒下，撞入一池碧波中，漾开几圈涟漪后，水面很快恢复平静。

——

弘业帝一路狂奔，金冠都在晃动，众人纷纷跪下避让，头都不敢抬。

他刹住脚，抬腿一飞，庄衡被掀出几尺远，伏在地上，不住地以头抢地，不一会儿，地已被染红。

他仰起头，血糊了眼，“奴只求以死谢罪。”

弘业帝如青面獠牙的恶鬼，喘着粗气，切齿道：“人救不回来，我一刀一刀剐了你们。”

众人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头恨不得埋进土里。

一军士上前，“陛下，臣已经派了百人下去，贵妃擅水，一定会没事的。”

“再派人下去！”弘业帝一手攥拳，一手指着水面怒吼。

“是！”军士匆匆离去，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