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殿深锁薄情种(76)+番外
虽然才十月初,紫兰殿已经烧上了炉子,把这座偏僻阴冷的宫殿烘得暖融融的。
铜炉两丈外,太后放下熟睡的孙儿,眼睛笑成一条缝,又看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脚步放得极轻,动作有些滑稽。
弘业帝跟在她身后,负手而行,显然要沉稳些。
出了殿门,王氏问儿子:“三郎名取了吗?”
“还没,不急。”
“早该定下的,三郎都快满月了。”
弘业帝微笑,“阿娘说得是。”
太后忽顿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董氏是生了,还有一个呢?”
他残留的笑意凝在嘴角,抿唇不语。
王氏摒退左右,“她虽然狠心,但那孩子好歹活了下来。到底是你的骨肉,怎么能让皇家血脉流落在外?”
弘业帝抬起眉毛,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其母气结,“她还有一个月就生了,你再不把人接进宫,孩子没有名分,上不了玉牒,日后就再也认不了了!若看着李家骨血流散江湖,我无颜见列祖列宗!”
他冷了脸,“儿晓得了。”说完虚虚一揖,告退离去。
——
信阳大长公主听着嫂子的抱怨,脑袋都胀了。
太后喋喋不休地控诉儿子的不智和赵氏的狠绝,以及自己里外不讨好的委屈。
“太后——”她终于受不了了,决定出言打断她,“可有法挽回圣心?”
“我要是有法子还找你来?”
“您不是一向看不惯赵氏吗?怎么为她费心?”
“若说对她,我一万个不喜,”太后微微撇嘴,“还不是为了皇子吗!”
信阳大长公主不紧不慢道:“您那么厌恶赵氏,尚能为了孙儿着想,圣人能弃儿子不顾吗?”
“你的意思是?”
“您啊,就别担心了,圣人这是在和她较劲呢。”
太后半信半疑,“万一,佛光真对那女人死心了呢?今日传你进宫,就是想让你去劝劝赵氏,让她低个头,兴许就能回宫了。”
信阳面露赧色,端起饮子掩饰道:“我与她素无来往,她怎会听我的?”
太后好整以暇,“我怎么听说,当初她和圣人的好事,是你促成的?”
“您都知道了,还让我去做说客,赵氏恨我牙痒,准会把我轰出去。”
“我前些日子叫越王妃去探探口风,赵氏竟毫无悔意,铁了心不回来。”
信阳握着碗接道:“圣人和她缘分已尽,强求不来,那赵氏不知好歹,是她自己福薄,这不,最近有个叫郑弗的女官,颇得皇恩。”
——
弘业帝从紫兰殿回来后,埋头批阅堆成小山的章奏,茶汤不知加了多少次。
他挺起腰,捏了捏山根,按了按太阳穴,再次摸过一卷章奏,展开后只看了几行,便双眼一亮,嘴角浮起一丝兴味。
“崔钰居然提出年资法。”说完,阖上书卷,归置一旁。
未几,手中笔一滞,他捡回章奏,重新展开,若有所思。
“刘安。”
“奴在。”
“去把庄衡找来。”
“是。”
刘安出门后,弘业帝放下手中纸笔,朝凭几一靠,眼神怔忪,茫然地看向屋顶。良晌,从袖中摸出镂金的玉牌。
她走时只带了进宫前的私物,玉牌是承欢殿宫女在妆台发现的。
弘业帝端详了一阵,从案下抽出一木盒,将玉牌放进去,飞快合上盖子。
顿了顿,他站起来,把木盒塞到书架角落,倚着书架,他双手搓了搓脸,朝外面喊道:“来人!”
小宦官悄声进殿,只听吩咐:“召郑弗。”
郑弗来时,弘业帝席地而坐,倚着书架假寐,斜阳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柔化了周身的锐气。
年轻的御史急忙低下头,不敢看这副陌生模样的皇帝。
“臣见过陛下。”
弘业帝依旧阖着眼,没精打采道:“来了?上次读到哪儿了?继续吧。”
“是。”
郑弗走到第二排书架,从中间一格抽出书。
清亮圆润的女声回荡在内殿,不急不嘈,不高不低。
弘业帝的头慢慢歪了下去,似乎睡着了。
刘安隔道门听着,竟然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
——
日色渐暗,满儿扶着赵濯灵从禅龙寺出来,上了牛车。
行至永宁坊,长龙般的迎亲队伍从路角转过来,看着这阵仗,像是宦贵人家娶亲。
赵濯灵看了会儿,本想放下帘子,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伙障车族,拦在大路中间,朝着迎亲队又唱又跳,嘴里念着索要财帛的唱词,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牛车只得停下来,等闹剧结束。
满儿给赵濯灵后腰处塞了个垫子,车厢一晃,她的脑门撞了一下。
“你没事吧?”
满儿捂着额头,“奴还好,娘子没事吧?”
赵濯灵摇摇头,掀帘子问车夫:“刚刚怎么回事?”
“后面的马车失蹄,撞了我们。”
满儿皱着眉,要下车理论,被赵濯灵叫住:“别下去。”
“娘子!咱得找他们评评理。”
“我现在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奴奉家主之命,特来赔罪。”
满儿挑了帘,二人见一男仆拱手立于车下。
对方也抬起头,打量了车中人,流露出不自觉的矜傲神情,“孽畜冲撞了贵驾,望娘子海涵。”
满儿抢道:“说着赔罪,却不问我们娘子安危,满脸傲气,没有一点诚意。”
家仆微笑,“敢问贵府名号?改日奉礼登门赔罪。”
满儿看了眼赵濯灵,见她不语,哼了一声,“你又是哪座宅邸的走卒?和主人家学的媚富贱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