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殿深锁薄情种(95)+番外
蝉鸣掩了脚步声,小宦官走到近前才引起屋中人的注意。
“谁让你进来的?”兵部尚书钟炎语气不善。
小宦官知道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便镇定道:“禀相公们,赵女史来了。”
众人陆陆续续地站起来,坐在首位的尚书令白元植发话:“快请。”
“是。”小宦官躬身后退。
白元植离座,其余人随后。
门口投下人影,赵濯灵身穿暗红圆领袍,脚蹬皂靴,挟风而来。她梳着椎髻,素面朝天,与几年前毫无分别。但彼时,她不过是个五品官,政事堂的宰相们可不会起身相迎。
见这阵仗,她笑了起来,拱手道:“今日政事堂热闹啊,来了这么多人。”
确实不少,除了宰相,六部堂官和部分卿监官员也在,乌泱泱一群人行礼,声音参差不齐。
“见过女史。”
赵濯灵上前虚扶白元植,“白公,圣人命我来取文书。”
一旁的中书令卢洵笑道:“刚刚还说紫宸殿的文书怎么还没送走,不成想是女史亲自来。”他入阁前曾是赵濯灵在礼部的上官,二人颇为熟稔。
“出来走走、动动筋骨也好,”赵濯灵打量了一遭说:“不知是否因为人多,这屋里够燥的,快到用冰鉴的时候了。”
现在才立夏,有些人薄衫尚不敢穿,哪里谈得上热。在场的都是人精,谁听不出弦外之音?一时无人接话,卢洵把一袋整理好的书卷递给她。
吏部侍郎赵纳笑道:“冰鉴毕竟是奢侈之物,暑日不至,岂敢享用?”
赵濯灵瞧了他一眼,嘴角一翘,“便是暑日,也不能贪凉,需小心些。”
她转身浅浅揖道:“某告辞,不打扰诸位议事了。”
“女史慢走。”
——
空旷的紫宸殿中,一道黑影不知何时从何处出现,沿墙行至案边,利落地屈膝一跪。
“陛下。”
弘业帝收回视线,“有消息了?”
黑影微微抬起头,竟是消失多日的庄衡,只听他恭敬道:“百济确有异动,萧恕所奏为实。”
“兵力如何?”
“目前看,不少于十万。”
“唔,那与章奏里说的也差不多,”弘业帝手中笔未停,“上次让你细查斗花宴,怎么样了?”
庄衡不假思索,“回陛下,奴详查后,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弘业帝顿笔,“那贵妃为何突然想回朝?”
“奴……不知,不过,贵妃似乎对周家二娘子青眼有加。”
过了会儿,弘业帝发话:“下去吧。”
“是。”庄衡像从未来过般消失在紫宸殿。
刘安从门外悄步而入,躬身道:“陛下,郑御史在殿外候觐。”
弘业帝抬首望向阶下,“宣。”
——
“崔郎中!”
清越的女声止住了崔钰的步伐,他回头,面上的一抹惊异转瞬即逝,看着对方信步而来,便抬手揖道:“赵女史。”
赵濯灵在他两步外站定,“何须如此?”
崔钰直起身,肃容道:“您是一品,我是五品,理当如此。”
赵濯灵无奈地摇了摇头,眉眼却含笑,“我不过掌管宫中诏命,并无具体官职,岂能用贵妃品级压人。”
“周朝甄婉儿,四品女官,无前朝官职,却被尊称‘甄相’,是因为品级吗?甄婉儿无需侍主已是如此,何况您主位承欢殿、为雍王之母。”
换句话说,赵濯灵不仅是宫中女官,更是后妃。
“甄婉儿乃周宣宗肱骨,内掌诏命,军国杀生大柄,多由其决,时人叫一句‘甄相’恰如其分。而我,只是圣人之笔,怎可与她相类?看看,我这不刚从政事堂取书文回来?”她指指身旁小宦官怀中的诏文袋。
崔钰嘴角微扬,“怕是您自己要跑这一趟吧?”
赵濯灵假装打量四周,压低声音道:“紫宸殿太闷了,我想出来走走。”说完恢复音量笑道:“你呢?这是要去哪儿?趁赵纳在政事堂议事,也出来转转?”
提到上官,崔钰一脸郁色,“他近来无暇顾及吏部,正忙着弹劾萧恕呢。”
赵濯灵的笑容淡去,望向政事堂的方向,“确实热闹,此刻恐怕还在吵着。”
“新罗反叛,攻打我朝在熊津都督府的镇兵,又联合高句丽残部和倭国人,陈兵十五万于百济,萧恕率兵镇压,每有奏请,即被赵纳等人所阻,战事拖延数月未决。”
灿阳下,赵濯灵冷嗤一声:“他们真会揣摩圣意,知道圣人忌惮萧兄,便压制其行事。”
崔钰看了眼小宦官,道:“女史慎言。下官公务在身,先行告辞了。”
“你忙吧,我也该回去了。”
——
赵濯灵接过诏文袋,独自走进紫宸殿。
她抱着东西,视线受阻,只能看到下面跪坐着一个人,能听出是郑弗,毕竟女职官稀少,到御前禀话的品级更寥寥无几。
弘业帝专注地看着下面的郑弗,似乎没注意到有人走近。
赵濯灵走路和猫一样,后脚跟先着地,再慢慢放下前脚掌,连贯成一种优美的韵律,一种只能用眼睛欣赏的韵律,听不出一点动静。她希望紫宸殿里没人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最好所有人都把她当成空气,尤其是弘业帝。
她将诏文袋放到地上,半跪着从里面抱出一卷卷章奏书文,仔细地码放在弘业帝边上,在他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做这一切时,她一直低着头,在紫宸殿,她习惯低头,并不是自认谦卑,而是不想看到弘业帝,两年前扶持的主君成了枕边人,已经令她难堪和别扭,如今,枕边人又重新成了主君,心中滋味就更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