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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126)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因又想到俗事。譬如那标行,她谈及武师比原定早一日起行,他却总有一二分疑虑。

幼时自家便开得偌大标行,一应规矩到如今也还依稀记得的,仿佛他爹曾提及过,不到万一,不可早行,只因从前出过偷梁换柱之事。

究竟如何,记忆已浅淡了,但正因这一二分疑虑,存到这夜里,又放大成了八九分,想她万一又遭人欺骗,正如那次堕入莲台寺,险险又整个儿断送,可如何是好?

虽扬州有她表姐,但毕竟她孤身一人,若真遭逢那样恶事,李定娘未必能救。

一时又想得深了,却越想越悔,竟不该只为保全自己清静,早早丢了她。

那心意浅薄,白日纵不思量,夜来魂梦早已出卖了他,笑他早已生了情意,却掩耳盗铃,作不自知。

如今又喜又忧、又悔又惧,真如百爪挠心,谈什么再睡,宗契长叹一声,睁开眼,眸中清光自明,一如此心。

他穿整收拾,拿了镔铁棍,直下得楼去,到柜台结账。

柜上伙计正缩着身子打盹,一晌醒了,揉揉眼,见外头漆黑,向宗契惊讶道:“师父这么早便要动身?”

“是,”宗契道,“劳烦把我的马牵来。”

结过钱,伙计自去牵马,在院里交了缰绳,又看看天色,问了句:“这会子恐还未寅正,客人不若吃些东西再走?”

宗契道了声“不用”,翻身上马。他本就高,如今骑在马上,更是比人高出一大截,深幽的夜色里,挺拔巍屹,人品又出众,教人看了,心生折服。

伙计为他开院门,目送着人顶风冒雪,仿佛急事在身,连天明也呆不得,长驱一骑,远行而去。

直待关门时,他才一拍脑袋,“嘿”了一声,自言自语:“这僧人也是,夜中赶路,竟连方向也反了,怎么从来路又去了!”

且笑他来去不分,拂一拂衣上的雪,关门而归了。

红尘人家,凡有些家业的,过年都清静不得。东家来、西家走,热热闹闹,非止家主,连一应女眷也稍不得歇,应酬琐事不绝。

李定娘便被郑氏拉着,各家走动了一回,连着弟弟阿苽,才五岁大的娃娃也带去,说了多少句“吉利”、“如意”,连午觉也不得睡。

好容易忙到初九,本想着去瞧瞧应怜,刚得了闲,却又逢着郑氏过来,要与她念念后宅经。

因着她不久便要出阁,连日来郑氏也不知与她提点了多少,有些事不好谈,便只谈后宅怎样打理。只郑氏自个儿小户出身,也不见得多高明,翻来覆去就那么些话,无非敬重丈夫、孝顺公婆之类,听得人厌烦。

她却还得耐了性子去听,只因郑氏好脸面,一旦自己稍有不耐,下了她的面子,她必又要去父亲那里诉苦,闹得好一阵不安生。

又因她要嫁的是阖州城的大官人,顶顶有家资的,如今郑氏反要来巴着她,望她日后还得接济娘家,因此两下里相敬如宾,客气得反倒不像母女。

郑氏来了,像往常一样念叨了好一会家常,抱着亲子阿苽,也不知想到哪一节,笑语晏晏,打发走了下人,道了一句:“日前的事,又得亏了你,为家中添补,否则账上不好看,才转过年,平白教几个先生笑话。”

她口中的“先生”,乃指家中几间绸缎胭脂铺子的账房先生。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总不能坐看家中窘迫,落得卖田卖地的下场。”李定娘微微一笑,口吻很淡,“但公中连年亏空,那几家不来钱的铺子,母亲可有听我的,转手出去?”

郑氏面上讪讪,“已教经纪来看了,只这是多少千贯的大宗,又不是买米买肉,哪能一蹴而就呢?”

李定娘听着她分辩,也不答言,呷了茶,暗叹唇齿留香,却要与她纠缠这些俗臭之事,“我今日尚是李家女,家中花销无措,我自是要添补的;再过半月,嫁入王家,便是王家妇,没得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拿王家的钱填李家的窟窿。母亲若当我是女儿,便听我一句劝,各与舅舅们良田百亩,遣回家去,安分过活;家中经营整顿收拾,或可开源节流,重得生机。否则不出一二年,迟早典当家业,愧对祖宗。”

她这话哪里是劝诫母亲,分明把郑氏做后生一样训诫。饶是郑氏听惯了她刺言刺语,也颇有些下不来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囫囵揭过,不欲再谈,索性把阿苽往她怀里塞,重拉开笑脸,道:“昨日阿苽不是说,已会背了《里仁篇》了么?来,背给姐姐听听!”

阿苽才五岁,平日里与李定娘又不大亲近,这会子被推出来,不愿开口,嘟着嘴觑姐姐脸色 ,教郑氏训了两句,才结结巴巴开口背起来。

好一会背完了,李定娘教女使拿来糖糕。阿苽得了糖,便喜起来,朝郑氏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出门了。

这么一闹腾,白白失了小一晌午时间,到得日晚,又得开一次宴,请营生好的几家铺子里内掌柜开席,此日便再不得空闲去寻应怜。

转过天来,因上午又有事,李定娘特特起了个大早,仍带那一个最得用的女使,收拾了一堆物件,并一个鼓囊囊的小绣囊,里头塞满了金瓜子,赶着时辰去见应怜。

几回一去,早已轻车熟路,不过二刻,已到了应怜家门口。

自来家里闹闹哄哄,唯她这处幽闲静谧,教人艳羡。李定娘到了门前,心便宽松,不由便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又怜她如今独自一人,还不知要如何冷落,便更有些愧对,上前正要叩门,那门却虚掩着,一推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