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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136)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李定娘计议着阖家逃出城去,却被郑氏拦阻,道近日她爹心口窒闷,身子正不爽利,这时候哪行得远路?况家中上下一百来口,钱财细软怎好带出城去?

“外头如今乱象迭起,朝不保夕,日日有富户豪奢被拎去市口斩首。母亲难道要为了这些浮财,连命也不要了么?”李定娘知晓她心疼家业,又道,“少不得将钱财散于众人,教他们自谋生路,我家中几个,一辆粗陋车马带出城去便了!”

这回冯氏没说话,她四个兄弟却不干了,各个争来分说,道她手太松,口气又太大,偌大家业,说送人就送人,岂不知创业的艰难。

李定娘教这些歪来的“舅舅”们气得心口发堵,闹了一场,骂道:“创业艰难,你们也不是那创业的人!你们几个,不过是死乞白赖攀在我家吃喝的粪蛆罢了!”

这就闹将起来,好半天收场,不欢而散。

郑氏说家主心口疼却不是假的。李彦进自那日训了女儿女婿一通,这些日积虑甚重,又犯起了这毛病,又逢连日阴雨绵缠,腰腿疼痛难忍,胸闷气短,正难熬着。李定娘归家事,阖家人不敢向他说实话,只道她回娘家小住几日。

这一日依旧如此。只是吃过午饭,正团坐间,外头却起了闹哄哄的乱子。

李彦进不晓得情形,皱眉着人去问;李定娘却心中一咯噔,没由来觉出一阵冰寒,想也顾不得想,当先起身,把阿苽往郑氏怀里一塞,催促她母子向后院去:“母亲莫惊慌,你们先回去,我到前头望一望。”

郑氏这时倒有默契,又使人搀着李彦进,半哄半劝先向后而去。只没走出屋,那乱子像野火逢着荒草似的,一路便烧了过来。

喊杀刀兵之声刺耳恐惧,一路蔓延,终至无人再喊,却有一大队刀甲明亮的铁卫贯入廊下院中,纪律严明,一声令下便收了尚带血的长刀,层层分开,拱卫出个绣衫衷甲、凤翅兜鍪的黑面大汉,面貌体格粗野彪悍,正提着一柄大刀,刀口还滴着不知是谁的血,见了屋中欲走的几人,宽大嗓门喝道:“尔等是李家主人么!”

李定娘见过一次杀人的阵仗,第二回 见,不似郑氏一般慌

得走不动道儿,当下向外一指:“李家人在北院!”

她原想先将人搪塞走,再寻小门儿走避,不想才说了一句,后头分出个人影,声音是熟得不能再熟:“娘子欲往哪里去?这不正是我泰山泰水么!”

李定娘不可置信,猛一回头。

王渡正气定神闲,立于那贼首侧后,一身锦罗绣带,仍是一如既往面目文秀,却无端带了股阎殿恶鬼的森森。

那贼首正是姓罗的本人,本名作“罗二郎”,如今无人敢直呼其名,只称呼“罗大王”,一路行来,环顾廊院花草,瞧出此处富贵不假,喜不自胜,又指着面色发白的李彦进,向王渡道:“那是你丈人不是?就是他逼死了你前妻,迫你娶他女儿?”

王渡不以为耻,反一口应下,也不顾李定娘目眦欲裂,道:“正是,他家仗势欺人,又假借大王的名头,打杀我家人、抢夺我资财,我才落得如今落魄境地!”

“王渡!无耻贼子!”李定娘再听不下去,怒急攻心,大骂他狼心狗肺,“谁杀人夺财!你自家招惹的烂事,遭了报应,如今反来害我!”

王渡却冷冷道:“难道祝氏不是你所害?”

一句话,令她哑口无言,心知今日再难善终。

那罗大王早令人抄她家底,如今重现那一夜**的情形,李定娘一霎时心头冰凉,想那王渡有两字说说得不错。

报应。

她欲带着父母向后逃,然后路已断,满目里皆是贼兵,抢了她家财物女子,于一众尖叫哭喊声中,他们却笑着攀比谁抢得更多。

春风细雨,斜丝绵绵,今日起,寒意尽了,贵如酥油的春雨落下,又是扬州新的一年。

李彦进捂着心口,教人一骂一吓,更来不及问些情由,指着王渡,嘴唇青紫,“你、你……贼子……”

罗大王扔给王渡一把刀,闲闲道:“江湖人便要快意恩仇。你仇家在眼前,去,把他杀了。”

王渡一把接过,那份量又坠得他双臂一沉,面上笑着,转过身了,望着岳父,却终又笑不出来。

他终究善使暗箭伎俩,当真执刀杀人,杀的还是岳父泰山,却有些胆寒。只是罗大王逼迫在后,一双眼紧盯着,他今日这投名状若不交,自己在他处也落不得好。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暗向那老儿道了一声亏欠,双手握刀,便一步步来。

李定娘疯了似的,将手边物事砸去,冷汗混着眼泪涔涔而流,“你敢!他是你岳父——”

又一步步抱着她爹,向角落里退,直至退无可退,狠下心一抱王渡的腰,将他撞得一趔趄。

“你要杀他,先杀了我!”她咬牙切齿,指甲撕他手臂,又拿牙去咬,疼得王渡惨叫连连,一时竟推也推不开,发了血性,猛一踹她小腹。

李定娘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捂着肚腹,瞬间失了血色。

李彦进睁目欲裂,刚要去拉女儿,却口中“嗬嗬”说不出话,一张脸越憋越紫,勉强支撑着立住,却兜头迎来了王渡不似生人的一双眼,竟血灌瞳仁,发下狠一刀劈来。

刀落下来,却无钝痛。他眼内模糊,接着一物,满手满身的血。

李定娘腹下绞痛,仿佛五脏六腑都往下坠似的,只觉曾也有过这般铺天盖地的疼,直待腿间濡湿,才浑浑噩噩地忆起,那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