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惜奴娇(166)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撤出城,以鬼面人为首,得了太湖兵变的消息,正赶往那处去。

走至第四日,中午停顿休整后,到得晌午,趁着日头正好,千余人的队伍重新开拔,绕过州城府县,只从荒野山丘的小路上走。

愈是没有人迹,山林湖泊的景致却愈好。

李定娘在马车中感到了渐渐的暖意,瞧一眼闷闷不乐的阿苽,觉着闷在车中确也不爽利,索性叫停了马车,牵着他下得车来,沐在风清日暖之中,眺望来去远山青翠、浮云联翩,心情也豁朗了许多。

近身一带是一条半坡,坡上数条不成行的野径,四面却有高低错落的不知名花树,一树树皆丛白,纷纷如雪,负春暄抱香梢头;风来花影摇落,漫山遍野翠茵之上,浅白成片,迷人心境。

她微有诧异,踏着落花,缓缓行在花香与日影之中,正接住一片纷坠下的花朵,道:“这是……桐花?怎么开得这样好?”

“因在山野间,无人踏青游赏,搅扰花期,自然便开得好了。”一旁女使笑道,“娘子,此花有个别名,因砌下盛雪盈白,便唤作‘五月雪’。”

果不负“五月雪”的盛名。她点点头,随手枝上撷下一枝,戴在鬓间,一点花蕊自然清艳,“好看么?”

女使自然答好看。

一错眼间,似乎不远处那鬼面下的眸光也望来,比往常更久地逗留了片刻。

李定娘已习惯了无视他目光。

她想,纵是从前,他还是那个跟在六皇子身后的扈从,她也是看不上他的,更别提那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更别提他如今还毁了脸,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但她依旧落落地朝那头一笑,挑衅似的。

他移开了目光。

队伍没走多远,依旧在五月雪之中,却从某处来了个小将,向鬼面人一番报禀,随即押上来一人。

鬼面人却挥挥手,带着那狼狈万状之人到了马车旁,迎着李定娘瞬间凝滞的脸色,将捆缚的人推到她跟前。

他甚少说话,许是喉嗓也伤过。除了最初相见时,他在李家与人相谈,其余时候,李定娘不大听他开口,即便开口,也是寥寥几字。

“你要报仇?”他如今便说出话来,嘈错粗哑,指指磕头求饶的那人,“仇家就在此。”

那人脸孔脏污、衣衫褴褛,想是乱山丛中躲藏过,破衫下尽是条条竖竖的口子,此身更显得黧黑粗野,不是别人,正是林江啸的一条好狗——罗二郎。

自前几日刺杀单铮事败,林江啸自知事情不妙,遁入议事堂,为壮胆气,更请来了许多头目,试图以人众壮声势,压服单铮。不料单铮血气怒涌,竟不管不顾,提了一杆精铁枪,于人众之中,一怒刺死林江啸。瞬间群龙无首,单铮手下人趁机该杀的杀、该收的收,一举将义军改换了门庭。

孔奚在乱中被杀;罗二郎却因睡在妻妾美人乡中,一时未至,逃过一劫,闻听此,心胆俱裂,慌得连刀兵也没拿,偷了匹马一气儿跑出城,不敢回、又不甘心走,便在附近山坳里转圈,试图探听些后来的消息。

不巧便撞见正赶回来的鬼面人一支义军,被抓了个现形。

罗二郎如今早不是当日那般威风凛凛,哭得像个泥里抓不起来的黄胖,一劲儿向铁面人磕头,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尽了好话。

铁面人却只看着李定娘。

李定娘不错眼地盯着地上那人,一双漂亮的目中,奇异地现出快意光彩,此时方觉老天爷指缝里漏下了几点对她的慈悲。

“你竟送上门来。”她轻声喃喃,回头将阿苽牵来,不觉笑出了声,“你瞧,那就是仇人。阿苽,你说该怎么办?”

“杀了他!”阿苽气鼓鼓地叫,懵懵懂懂地左手黄胖、右手匕首。

罗二郎这回终于晓得改换李定娘的方向磕头,磕得额上见了血也不敢停。

李定娘哪管他求饶,向人要了一把刀,沉甸甸地双手握着,噙着微微的笑,一步一行,直至足尖踩在他沾满草芥的脑袋上。

罗二郎惊恐大叫,许是卜知了命途,不知从哪里陡生了最后一点勇气,竟猛侧身一滚,两脚撑着站了立起来,歪歪倒倒就要后逃。

才跳出几步,身后刀锋迅至。

那刀下得并不熟练,甚至因捉刀人的气力不足而有些迟钝,却森冷凌厉。他反射性回头,恰只见了那一双冷如刀锋的寒芒双眼。

美人生就这样一双眼睛,偶尔是再妙不过,能为一副曼妙身子增光添彩。只是这双眼若是送他穷途末路,便为不美了。

李定娘举刀劈来,毫无章法,却记得往那脖颈上劈。

一刀下,鲜血溅,惨叫声凄厉却戛然而止。

两刀,他扑到在地,血染翠茵花雪,抽搐待宰。

三刀,血流成河,命断魂消。

侍奉的女使在旁,噤若寒蝉、抖若筛糠,谁也不敢瞧李娘子那一双疯狂冰寒的眼,甚至连动也不敢动一下,任那血溅了一两滴在自己身上,各个好似阿苽手中的黄胖一般。

阿苽张着嘴,小小的身子也呆了住。

李定娘又在那早已不动的尸身上下了数刀,双手剧烈颤着,本是烟罗轻黄的衣衫,如今溅上殷红的血,倒似云烟里开出红艳的花来。

她身子也在颤,牙关咬得死紧,半晌才终眼前清明,发觉那死人已千疮百孔,血一直从身下淌到泥土里、丛草中、落花上。

久久压在心头的山,终于去了一半,她得以大喘了一口气,从未如此觉得畅快。

再回望众人,面色不一,他们见了她的目光,便低下脑袋,仿佛错的不是这死人,而是他们自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