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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205)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字条也是他所写,那字迹她再熟悉不过,锋芒刚硬,势破山石;并无絮语,翻来覆去,只简明两个字:

多谢。

萍儿惊赞不已,应怜却一时发怔。

想来他为谢她蓦那一张画。可此珠太过贵重,即便哑仆或出于愧歉,将珠还赠予宗契,他又怎能转手便给了自己?

这么想着,她便有些不安稳,阖了匣儿,便到隔壁,敲开了他的门。

宗契正在屋,才掌了灯,门分时,澄芒烛火便明澈地照映出廊下。门槛里外,立着他与她两个。

他周身披镀着灯烛的光,见了她,幽深的眉目间便有了一丝柔和。凝视处,眸光却比灯火更多了几分热度。

应怜在他专注的目光下,没由来有几分心悸的颤动,也不见怎的,却无端紧张起来,“我……珠子,还你。”

她掌心里托着夜明珠的匣儿,久久却不见他接。

“哑仆已将这东西给我。”宗契的声音在灯火与夏夜的交分处,也染了些微半明半暗的低沉,“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可谢的,你收了便是。”

应怜却不肯,“那怎么行,我不过是几点笔墨,何能比你这传家的宝贝?”

说着,却不知想到哪一节,脸微微地热了起来,见他迟迟不动,怕迎上那专注的目光,自己更笨拙无措,索性拽起他的手,一把将匣子拍进他手心。

却听他吃疼地“嘶”了一声,这才想起,他掌心虎口上有伤,应怜一个哆嗦,差点将匣儿掉下去,手忙脚乱才抓了住。

“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她一手把着匣儿,一手托着他手掌,低头瞧他的伤。

虎口处伤口狭长,贯入掌心,好在结了痂,到底没绽裂,不过是她自个儿受了一吓。

应怜这才松了口气,但觉双手相触,温热相接,下意识抬头,恰恰迎上他蹙中带笑的眉眼。

那笑仿佛由他心底而出,染在眉梢眼角,又泄露在唇边。她怔忪里才头一回注意到,原来他唇的形状微长,却并不单薄,看起来很是丰朗。

却不知是否与自己的一样柔软。

清夜融融,此廊下周遭,只他们二人,再无搅扰。

鬼使神差地,她凝视着他,眸中沾染一丝从心底里生出的、自个儿也无从根究的勾缠热意。

他不知察觉到没有,手掌却极轻微地一颤,别开了目光,那张好看的唇轻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应怜于是惊醒回神,心里烫成了一片,简直不敢想方才脑子里有些什么样乌七八糟的念头,脸颊滚热,低头以强硬的姿态,将匣儿塞进了他另一只手中。

一晌似有若无的风月,就此惊散,恰似彩云无踪。

只是那微末蜻蜓点水一般的震动,忽如叩门声响,惊动了她从未开启过的门扉。

有那么一瞬间,某些生来便有的本能,无师自通了。

宗契尚回不过神,僵硬紧绷的握着匣儿不动,也不知为何,翻覆回想着方才她温温软软的那一瞥,仿佛一团柔软的云,一脚陷进便挣扎不出;正愣神间,手掌一空,却是她退了半步,比画儿更清艳的眉眼微垂不垂,抽身而去,将离不离,却轻飘飘抛下一句话来,比云更捉摸不定;才出口,便带着女儿家的羞怯,消散在湿热的夏夜里: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凭什么收这样贵重的东西。”

栖鸟喁喁,促织鸣鸣。夏夜清霄,任心思如水,粼粼散去。她人已远,而他还在罗网里,迟迟不知如何回应。

第84章

鹦鹉学人语,金笼玉樊中

随着义军攻克江宁,一些瞧着微不足道的、琐碎的小事正在悄然变化。

义军仍以府署为据,又辟了内城中屋舍与各头目及家眷,大抵算不上多豪华,却严整了一番气象。

庆功的酒宴摆了三天,应单铮吩咐

,不需多豪奢,不过军民上下同乐一阵而已。自上而下,论功行赏,除了原先旧部,又为此战中立功的新头目定了名分。

如此,从苏州归附来的王渡、携千余精兵来投的鬼面人皆有了堂上正式一把交椅。只是从上元县劫牢反狱救下的吴览却还没个准信。

单铮原想在庆功宴上,当着众人的面,大张旗鼓地请他一回,端看自己这面子他买不买,却被赵芳庭拦了下。

“他这样人,应便是应;不应,你扔了脸面在他脚底下踩也无用,反落得宾主不谐。”赵芳庭十分淡定,只道,“哥哥权且等一等,说不得过个三两日,他便自来表心迹了。”

单铮狐疑,“你不会又从中使了什么诈吧?”

赵芳庭那张脸比正堂前被撬掉的“明镜高悬”匾额更无辜,“我能使什么诈?候他一个回心转意罢了。”

单铮仍是不放心,于是这晚的宴席上,尤其密切关注吴览,生怕他又被赵芳庭算计了去;末了见他不过多饮了几杯,料也无妨,终于一颗心落肚,与人拼酒去了。

说回吴览这头。

愁肠殢酒,任谁来劝饮,都来者不拒,他又不似单铮,有千觚的酒量,宴散后,已是摇摇跌跌,也不知被谁搀扶着,扑在了厢房一床上。

薄纱帐、翠裯衾,并蒂莲合、鸳鸯成双。

他才却了麒麟,又见鸳鸯,头晕目眩,茫茫地盯着,但觉那水鸭子可笑,今年双宿双飞,明年又不知去了哪家的窠巢;呈在画儿上,外人瞧来,总之是一对。

秦氏也不来为他醒酒。

明日酒气纷纷,彩儿见了,又要掩鼻笑话了。

他寻不见妻女,心中却有一点绝望的思念,迷瞪起来,摸不出哪里不爽利,只觉摧心肝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