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惜奴娇(210)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应怜正往个寸许大小的琉璃瓶里灌什么,眼观着瓶里,脑子想的却满是朝堂之事,说着说着,却不由愣了一会神。

萍儿扎着两只秀气的双丫髻,圆圆的眼儿望望她,又望望对面的宗契。

宗契问:“怎么了?”

应怜一回神,神色有些复杂,“……太子失势,虽空有名头,但与被黜无异;禁军如今调度不周,迟迟不发重兵,或与三殿下有关。这样想来,他是有登大宝之心了。我家的事,未必与他一党毫无关系。”

两党倾轧水深火热,兄弟之间尚且如此,更休提下头的一干臣子。

宗契观她神容,便知她又越想心气越窄,于是出言打断,有心岔开话,“我来便见你捣鼓这个,怪香的,是什么?”

桌上瓶瓶罐罐,那一头案头还弃置了不少枝枝叶叶,更有盛沸水的小瓯,里头飘撒着一层暗黄的叶渣。那小瓶里却有一股子沁凉出来,在八月的炎夏里,闻之令人心怡。

有些事多想无益。应怜拿这话开解自己,不再执拗往事,待手心里浅碧的琉璃瓶注满了,塞了塞儿,便放在宗契手心,道:“这是我自个儿做的清心露,前日里折柳娘子不是送了些蔷薇花水来么,我试着添了些蒸好的勃荷水,十分沁人心脾,便多做一些与你,免得你不惯南边苦夏。”

宗契心中蕴藉,不由便带出几分笑意,把玩那精致的小瓶,“有心了。”

应怜忙完了,唤来春莺,将案头拾掇清净,自个儿去一面书柜里挑拣,捧了几本《三字经》、《千字文》、《论语》出来,并一沓子满是注解的纸,也不见外,搁在案上,翻到某页,继续写那簪花小楷。

宗契赏完了琉璃瓶,一口饮尽了清心露,但觉果真清心,一路由喉嗓沁凉到了肚腹,也不知是心有所想还是怎么,虽不是蜜,却总觉甜丝丝的,望应怜伏案低头书写的娟秀侧影,宁心静气,连带自己也不觉着这伏夏有多难熬了。

他便过来为她研墨,一边细细瞧她落笔,果真字字珠玑,一笔手书秀气天成,真如她人一般。

“这是什么?”他低声问。

应怜微偏过头来,向他研好的墨里蘸了一蘸,道:“前些时日不是请了蒙学先生来教萍儿他们授课么。前日里听说,他忽辞去了西席,约摸是怕了官兵攻城,担心如果城破,他要被定个谋逆从众的罪。他走得又急,这头一时寻不着西席,我便暂领了这差事。何日饱学的先生请着了,我再让贤。”

宗契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张纸来瞧,见上头引经据典,俱是释那《论语》里某章某句的,且深入浅出,用来教孩子再适宜不过,感她心细,又钦佩她才学,由衷发一句赞,“有你足矣。”

有心之人,听来便如竹曳花摇,一晌无风,却是心动。

应怜笔尖一顿,本待勾下的一道便一颤,没说话,低垂着头,又接着往下写。

两人一个研墨,一个书写,日光斜影,偏照指尖笔下,几分炎炎,便化作了清心。

这一日休沐,宗契在这处消磨到近黄昏,才慢腾腾地回了去。

两处的宅院本就前后门相连,不过一条巷里走上几步。他才出门,后头却蹦蹦跳跳跟上个小尾巴。

萍儿天真地眨着她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好喝吗?”

“很好。”宗契有几分笑意,这会子咽喉肚腹里也还是沁凉成团,说话格外清明,“你可是觉着不甜?”

不料萍儿摇摇头,很是羡慕,“姐姐不让我喝。”

“为何?”

萍儿道:“那是擦在身上的呀!”

“……”

宗契手忙脚乱地关门压低声音:“你千万别对你姐姐说!”

萍儿不是佛光寺那些憨憨傻傻的小沙弥。萍儿更狡诈。

“那我要糖葫芦!”她索要好处。

宗契:“好好好,给你买。”

萍儿:“两……不,五串!”

她丁点大的小手几乎怼到表哥脸上。

宗契蹲着身子,“这么多?会坏牙吧。”

萍儿:“那我告诉姐姐去。”

“行行行行……小祖宗,五串!”

萍儿又道:“我还要泽州饧,李家饮子店的!要两包!”

宗契捏着鼻子应了。

萍儿这才高高兴兴折了回去。留下宗契,日落黄昏天色里,一团清心露的萧索,凉到了心里。

第86章

卜他姻缘事若谐,归来拜……

今岁江南的暑夏更比往常来得早、也来得久,虽不致伏旱千里,却也焦死了许多庄稼。本就是欠收的一年,又逢各样名目的税赋,便有好些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倾家舍业地往各处流窜。

宁德军趁此时机,一举又新募了五六千军,削了几个本地刺头的豪绅大户,抄没田产,正分与这些个民兵;于是平常半日农活、半日操练,又减免赋税,日子竟过得有声有色起来。

正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江南伏旱,江北的河东路、河北路一带却发了洪水,也不知究竟如何,只听闻淹坏了千万亩良田,屋舍倾圮不知几何,未见朝廷怎样赈济,倒是先行钱缴还的日子先到了。

又是一番兵荒马乱,比江南更萧条冷落。打听的斥候回报道,民怨沸腾,多处激起民变,贼匪横行。

当中坐大的几家里,有一股沂州的势力,早先不过是山匪,因吸纳了不少无家无业的流民,声势愈发地蛮横,为首的头目姓彭,江湖人出身,有个诨号称“震地虎”。这一伙人也举了替天行道的义旗,但据斥候多日查探得来,实际干的还是杀人越货的行当,只不过杀的是官、劫的是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