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216)
“怎么?”李定娘慵懒地问。
“他当真喜欢你?我看未见得如此。”王渡道,“不然,他为何不向你献这殷勤?”
“他献了,我丢了。”她道。
王渡笑着捏了她一把,酥雪似的揉在手掌里,甚觉一掌竟合不拢,更是喜爱,在她连连的轻喘里,毒蛇似的轻言细语,“你不是厌恶他么?恰好,我有一计。你只消用一用那柳娘子,挑拨得他与那和尚大动干戈,损他名声,如何?”
李定娘身子酥软,心却停了一停,问:“如何用?她与我可交好,你不当害她。”
“害她作甚?她本也是风里飘絮,我为她找个主儿,不好么?”
说着,他向李定娘耳语了一番。
李定娘面无表情地听着。
王渡自为这主意称妙,很快下床去,也不知从哪个格子里摸出两包药粉,合在一处,又用李定娘的一根簪子搅匀了,予她一包,巴掌大小薄薄一片,道:“此事端看你选择。你若当真如所说的那般,厌他而爱我,便依我的去做。否则,咱们便好聚好散,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如何?”
李定娘久久不动,风月云雨俱从她面上褪去,此时只剩戴了面具似的虚假、生硬,“这是什么药?砒霜?”
王渡一哂,“我说了,我不害她。你那般小心思作甚?”
他说着话,两只眼却直勾勾盯着她。
李定娘有心气,可城府却浅,他自认一向好拿捏。可如今经了些事,她骨子里有些东西,却教他一时捉摸不定了。
王渡喜欢一切执掌手心的感觉,不喜欢捉摸不定。他便顺势用这样的法子,来验一验她是否真能与自己一条心。
李定娘的反应也在他预料之中,有些疑、有些难。
“口说无凭。”她道,却就此下榻,白莹莹的身子舒展在窗隙漏下的暗沉光线里,摸得一壶,向里头半盏冷茶倾了一角药末儿,摇荡开了,给彼此各沏了一杯。
“我爱重柳惜,不愿害她。此药若与她无碍,你便与我先饮一杯。”
王渡失笑,闺房里早已卸了向外人的那般和气沉稳,反有些无赖脾性,一把拽来她在怀中,就着素手白瓷,饮下了一杯残茶。
甘苦冷凉入肚,化作一团说不出的细细的火,一路散入四肢百骸,烧得气氛迷离起来。
王渡翻身压下她,兴致再起,“我说了,不是砒霜,你总信了吧。”
日色渐沉,灯火未升。夏夜凉却后酝成盈盈的春宵,李定娘仰首,定定望着销金纱帐里,晃动着一双莲间的鸳鸯,水色横陈,隔了她与心中那人,云山千叠。
捷后总有庆功的酒宴,虽不得似初克江宁后那三日的大排饮宴,却总得向各部将有所表示。
芜湖城下一场大捷,比小打小闹又大场面,待到庆功,总要比往常更风光一些。
应怜才听闻宁德军欲派出信使,去到北边的沂州,为联络北地揭竿的势力;尚未启程,却先迎来了上下同乐的宴饮。
庆功宴照例摆在府署。外庭几场从正堂铺至庭院,大小将军们皆在此聚贺;内庭里,也单辟了地儿,为女眷摆上酒席,又依照外头样式,搭了勾栏瓦肆,尤其请来时新的杂剧戏班,说唱逗乐;仆从女使们两头穿梭来回,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应怜放了孩子们一日的假,也颇有兴致地宴赏了一回,正午开宴,直到华灯初上,天虽晚,宴却未终,与众女眷谈笑畅饮,好不快活。
席间,她与李定娘尤其亲厚,杯酒下肚,脸上辣辣地热起来,一同观瞧瓦肆里小唱清韵,正赏到乐心处,忽听李定娘耳边问起:“那宗契师父,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什……什么怎么想?”她正满心沉醉在低回婉转的唱腔里,一时未及反应。
偏过头来,应怜携着几分酒气,正见李定娘似笑非笑的神容,倏尔明白她意,那团酒一晌火辣辣地烧在了脸上。
李定娘道:“从前在扬州,我就瞧出几分了。如今旁人扯什么义兄妹的名头,我却不信。你心中,当真对他没有情意?”
“你、你、你怎么……”酒意烧心,应怜竟被她吓得磕巴起来,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胡说什么……什么情意,我与他……”
一切言语未尽,都消泯在对方了然透彻的眼眸中。
“有何难为情说的?你纵承认了,我又不会笑话你。”她自斟自饮,仿佛也有了三分醉,不望小唱,却定定望向她,“我自个儿已是一团糟了,没得受你笑话呢,哪还有心思来笑你。只是羡你眼光比我好,所中意的一人,是个坦荡无愧的丈夫,不像我……”
不尽絮言,渐至无声。
应怜脸红红的,有一种被看穿的无地自容,“哪就如你那样笃定,我、我不过是敬重他……”
“撒谎。”李定娘指着她微笑。
应怜不说话了。
李定娘瞧着她一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羞臊,话里带上了几分真意,“你在意他是个出家人,唯恐坏了他的修行,是
也不是?”
“……话都被你说尽了,还要我说什么。”半晌,方寸间传来她轻若蚊蚋的言语,出她的口、入她的耳,清风一过,便轻飘飘散了。
李定娘伸出一只指尖,点着她的额,半是叹半是怜,“你呀……”
她又劝她酒。应怜脑子被她一番话搅成了浆糊,臊得也一句半句也想不出来,只得一杯杯地喝。
她渐渐沉醉,晓得自己似乎多饮了,只是月色正好、浅唱低吟,不消酒醉,人自醉在如水凉夜里。耳畔依稀又听她感慨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