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264)
想到此,王温一刹惶恐起来,情急之下,胡乱将她一推,闪开几步,慌乱心神,一时抓住个由头,道:“主、主君唤我,我这便去!”
李定娘阴晴不定的脸色,在灯笼的照映下,恍惚透着几分嘲讽。
王温迫自己拉回了心声,不敢再说什么,一转身,几乎落荒而逃。
直待他身影没了,李定娘嗤一声笑,整了整衣裳领口,手里捏着个物事,嘲笑此人鼠胆,送上门来的肉,连一口也不敢下嘴。
她攥着从他腰间摸下来的钥匙。
锁开的那一瞬间,她却又仿佛听到那个来自心底的、一模一样的嘲讽的声音:
你心中,还剩什么可值得坚守的?人的信义、女子的坚贞,你一样也不剩了。
她回想起方才那一连串做来干脆利索的勾。引,心底也没什么波澜,竟更有些可惜。
可惜王渡在花厅里吃酒。若恰撞见这一幕,想必他定要气得脸成猪肝色,保不准便一刀砍了那王温。
这么想象着那快意光景,她下了锁,回身关了房门,先摸到一支蜡,折了半截烛心,点成一豆小小的灯火,勉强照亮一角,一手倾着灯烛,迅速翻找。
桌、案、书页、箱奁,一处一处,细细地搜检,终于在一本《黄石公三略》中,翻出几张薄薄的纸页来。
映着烛火,她一点点地看,似乎是几张钱领,上头白纸黑字签着王渡的花押,买的物事却怪,有木炭、盆硝、皂角、硫黄等物。非止一二斤,量却极大,仅是那木炭,便要二三百斤。
家中所用皆是石炭,他要那许多木炭作甚?
还有盆硝,若说用来制冰,可这会就是严冬,用冰的话,去山上凿就是了,用得着一二千斤盆硝么?这样大的份量,他搁哪儿?
李定娘疑窦重重,直觉这东西有异,又仔仔细细瞧了五六遍,默记在心中,才原样儿收好,又找了别的一阵,再无所获,吹熄烛火,蹑手蹑足出屋落锁。
那钥匙她则随意丢在廊下,黑沉沉的夜里,在灯笼下反射一点细碎光亮。
待坐回岔路口的廊下栏杆上,也才不过一刻功夫,恰巧逢见才赶来的女使匆匆而来,她佯作无事发生,便换了裘衣、接了汤婆,好整以暇,慢慢地回了后宅。
再说那王温,着急着慌逃出书房院儿,还未到花厅,一手摸到腰间,摸了三四回,吓出一身冷汗,最后一点欲而不得的惋惜也灭了。
那钥匙好好儿挂在腰带上,怎样说没就没了?若教主人家晓得,还不得打死他。
遥遥正见李定娘主仆廊下离去,他生了疑心,思忖那主母究竟是淫或有别的企图,又不敢贸贸然上前讯问,只得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回书房,低着头找寻,万幸书房门前,得见那钥匙反光,一把抢来别回腰间,再不敢放松。
他见书房门锁完好,松了一口气,想着许是方才胡闹时,不小心丢了钥匙在地,更不敢告与王渡知晓,只当无事发生,遮掩了过去。至于二返花厅,寻人来问主人家是否传唤,又是后话不提。
过了年,应怜按例又要收一份学堂束脩的礼。
各家大人待她甚殷勤,早早地年初三日便来拜年,又是节礼又是束脩,登门送了一箩筐。
初四这日,李定娘上门,也为阿苽送了束脩,乃是十条熏得韧而硬的干肉、两匹光璨璨的蜀锦,另有果子脯条若干、志怪笔记两本。
应怜接出门来,笑道:“难为你自家人还送这么些东西,我厨下已积了百十条干肉,都是这几日送来的,吃得吃到明年头上去了。”
李定娘教女使抬着肉干匹缎送进去,自己亲捧了两册书,待女使去后,交与她,“我必得亲来
的,这书是我千挑万选,里头有趣得很,你保准喜欢。”
说着,微微翻了些页。书页哗啦啦散动,显出里头约略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应怜想瞧清楚,李定娘却压了一只手,不教她翻,一双眸子盯在她身上,“照我说的做。”
转眼间,女使送毕干肉,已各自回了来,毕恭毕敬跟在李定娘身后。
应怜心中有异,面上未露,只是答应一声,收好了。
姐妹二人说了一番话。待送走了李定娘,应怜径入内室,屏退了春莺等人,翻开那两本笔记,里头赫然夹着一封薄薄的信,抽开来一瞧,当先写着:
【交赵将军芳庭,务必亲启。】
信也没上火漆泥漆,是李定娘信得过她。应怜便摊开纸张看了一眼。
她写得明白,此是王渡书房中所藏,却是几份钱领,王渡私下采买了大批盆硝、木炭、硫黄等物。
应怜一惊,心口砰砰地跳了起来。
李定娘或许不认得,她却记得,应栖曾经胡闹,买了些硝石、木炭、硫黄、皂角,又杂七杂八的零散粉末儿,混在一起,险些炸了人家院子,还被爹爹一顿好打。
这些东西……是造火药用的,这样大至千斤的量,总不会因要制烟花爆竹。
她心中惴惴,收好了信,更不耽搁,当日寻了个空,私下里将信便给了宗契,说明原由,教他从速交与赵芳庭。
宗契自是无有不应,这些日时常与她相见,却甚少摒绝了人等独处,总有些话掖在心里,想说却不大好说。
此时正逢着时机,二人内室里相对,应怜催着他快去。宗契将信揣好了,脚步却顿了顿,眼望着她,“……快上元了,又是一年。”
“是啊。”应怜随口一答,见他迟迟未动,眸中情意早已不遮掩,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有些发烫。她便也后知后觉地脸面微微热起来,两只手推他走,力道却轻,“年景过得快,你若没别的话,快去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