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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274)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我要走,便得撇下你。”她渐渐收了笑,把心底的话说出来,“——哪里有什么随心自在?”

宗契在她身旁,与她并肩,一道望那逐水的舫船,柔和的目光与她交织。

“你与我,我们都有应尽之事。你在洛京,我在江宁,便一时离分。”他道,“但得两心如一,总有圆满之时,不必在朝朝暮暮。”

“你说这话,不过宽我心罢了。”她低低道。

他们便一道下桥归家,并着肩说话。

宗契问:“我得留在江宁,护保宁德军,你可怪我?”

应怜摇头,“归根究底是因为我,你才入得江宁。我谢你还来不及,哪里会怪?”

“那我又怎会捉着你不放,或因你回洛京而埋怨你?”他道。

那话出自他本心。应怜虽舍不得,但慢慢便释了怀。到得看见家门,巷口作别时,她定定地望向他,“那咱们说准了,谁若事了,便相寻来,可好?”

她手拨着帷帽轻纱,露出一双再楚楚不过的眸子,直望向宗契心底最柔软的深处。

“好。”他毫不犹豫。

两心如一,圆满自在。她心中念着他,回入家门,离别而去。

应怜又亲见了单铮一趟,定了回洛京的主意;将学堂与赵芳庭处的活计一样样寻人交接,又多有女眷张罗饯行的宴席,几日里来便忙碌了一些。

一连到了二月下旬。这日六皇子郭显又遣人来请,说近些时日精神不济,想她为调些安神的香。

他隔三差五寻应怜说话,是常有的事。应怜估摸着应当没什么大毛病,将原为自个儿合的一味安神香携了,去到郭显的西院。

郭显仍是那样懒懒散散的模样,胜在有一副隽秀华贵的容貌,哪怕举止上失一份端庄,也无人挑他的不是,反更推为随性倜傥。

门口兵士并不盘问阻拦,便引她入内。待虚掩了门,应怜随口问:“殿下这处的守卫似乎松泛了些。”

郭显不置可否,斜倚在一张方榻上,见她来了,勉强坐直了些,但瞧眼下确是有些青黑,也不绕弯子,伸手点指狻猊香炉,“投去些,我正头疼。”

应怜依他的话,炉中投入几粒香药,又道:“焚香火气较之隔水香略大。殿下若因心气过燥而安神不得,平日里还是宜用隔水香。”

郭显不答,只望着她低头动作,心却不知飘散在哪里。

“我夜来梦见了先帝。”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太阳穴,半晌道。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应怜道。

“他斥我是不肖儿孙。”郭显不指望她有什么好奇心,自顾自接话,“江南平叛不成,反成了人帐下俘虏。”

应怜将带来的香药匣放在桌上,“可见梦是幻非真,他哪晓得你是自甘就缚。”

郭显笑了,向她招手,玉石般形状优美的指尖扣点自己额

角,“替我揉揉?”

“殿下自己有手。”应怜道。

从前洛京里,她与他谈不上熟稔;到此时府署里常相见,反倒自在了些。应怜也不与他客套,有些渴了,便自个儿斟一盏温茶来喝,又将那小巧的银盏掌心里摆弄。

郭显瞧着她。

“你在外二年,再回洛京,可得经旁人口中风言风语。”他缓缓开口,也不知是突发奇想还是早有此念,忽道,“我倒有个法子,可保你声名不减。不如你嫁了我?”

应怜一口水咳在嗓子眼里,半晌顺了气,瞪圆了眼,“婚嫁之事,殿下莫拿我玩笑。”

“非是玩笑。你是应公之女,若非早与元氏子有婚约,本也足配皇子。我见你鲜妍可爱,又很是喜欢,情愿娶为正室,难道不好?”郭显道。

他这样理所当然,闹得应怜涨红了脸,有些恼,一时又不知怎样驳他,只干巴巴挤出两个字:“不好。”

郭显坐直了身子,追问:“是我门第不高?人品顽劣?”

他明摆着是消遣她。若论门第,还有谁家比他更高?若论人品,一来他龙姿凤章,二来脾性随和,更不曾有半分与“顽劣”沾边。

只是她与他论婚嫁,岂不是天大的玩笑。

应怜铆定了心不理他,脸别到一边;郭显却不依不饶,更道:“难道……你仍心有所属,想着那元四郎?”

他并不在意应怜的冷淡,发了一声笑,俊美的脸上半是怜悯,半是奚落,“事已如此,便是你念着与他的婚约,难道他还有脸娶你?他若娶了你,他的‘孝’字又该放在哪里?”

应怜听他话中有话,不由得又转回脸来,“什么孝不孝的?我与他之间,碍着他行孝什么事了?”

郭显顿了顿,“你……不晓得?”

“何事?”她皱眉。

郭显忽然不如方才那样随意,面上那点奚落渐渐没了,似乎犹豫该不该说,半晌坦言,“当初暗中上疏弹劾太子谋反、府邸私藏刀兵龙袍之人,正是元相。”

元羲之父元坚,先帝在时,曾任尚书左仆射,代行相职,多被呼为“元相”。

元相清流,从不涉景顺、元祐二党之争,自然也不插手皇嗣之间的明争暗斗,这是京朝官们皆知的事。

应怜如被锤当头重击,一时怔愣,回不过神来。

“位越高,行越险。以元相人臣之极,哪能当真做个甘国老?你二家结亲时,他或尚行中庸之道,只是先帝老迈,党争日盛,他又曾是三哥外祖父的学生,与三哥、新帝之间的关系,孰近孰远,一目了然。”

郭显后头又说了什么,她木木地听在耳里,却以分辨不出究竟含意,满心里只想起了父母、应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