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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296)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合一合时间,那正是太子失势疯癫、朝中动荡不安的一段时日。

“我到了他身边。打头一眼,我便心知,他所患疯症,与我是一般。”她微微地笑起来,眸子里有奇异的悯色,“我自然没有你当初治我的那一碗符水,不过与他讲了些话。许是那番话与那一账簿,愈了他的病。他病症已去,便入宫见先帝,再不提什么兄弟不恭,也不提朝臣相斗,只涕零重叙父子情谊,终得了先帝一句‘吾儿知错甚善’。”

“朝臣皆道他天家父子失和已久,你是否觉着纳罕,为何最终登位的是官家,不是三王?”

这些尽是宫闱秘事。所幸二人所在内室,便是有人窥听,也听不真切。然应怜仍觉着心悸,匆匆向门口瞥了一眼。

祝兰道:“这便是我要与你讲的第三件事。我想,这是他为你做的,若就此埋没了,总是可惜。”

“我从此侍奉东宫。时逢先帝沉疴反复,官家便日日亲奉汤药,纯孝之至;哪怕三王口角讥讽,他也一盖揭过,不予争论,慢慢地使得先帝软了心肠。恰逢江宁叛军上表,请早已落入敌手的六王为质,触怒了先帝,便令一向善于弓马的三王再领大军前去围剿。可先帝那时已将近灯枯,大行在即,三王哪肯离了洛京,磨磨蹭蹭,又暗自群集了心腹党羽,询问对策。

“你可晓得,自你家败落,元家早已交好了三王?元四郎又是他兄弟四人中最才高智绝者,一来二去,得了那殿下十分的青眼,甚而出入随行。他向三王献了一计——先帝弥留,三王可速备冠冕仪仗,以免即位仓促,贻笑于人;又言,宫禁之中有通情者,一旦先帝大行,可速报知,三王即携冠冕绛袍入内,先定名分、后置大典。三王极善之。”

“通情者,”应怜将话听在耳中,又落在心里,如巨石激荡,“……是你?”

祝兰一笑,予以默认。

“先帝心中已不再怨怼太子,从前未褫夺他名分,如今更不会。三王只得兵行险着,非如此不得登大位。一日先帝病笃,信报传出;三王未得容禀,随行即带了赶制的冠冕,闯入后宫,恰见先帝正进汤药,因此狼狈至极。近侍又搜出了绛袍与冠冕,先帝大怒申斥,本欲要贬黜三王,在元相等人苦谏求情之下,才改为了命其速下江宁剿匪,不得再拖延。三王挨不过,终领了六万兵马离京。不多日,先帝薨,官家即位。又有飞书至,言三王恸哭、哀毁骨立,以致病在途中淮宁府,进退不得。”

元相乞骸骨归乡,辞表再三,月前已终获允,连带四个儿子及其亲族,外放的外放、辞官的辞官;唯有四郎元羲,暂还领着著作佐郎的差遣,想必在这位子上也留不了多久。

回京三月,从夏至秋,元羲绝少与她会面。除了初归巧遇的那一回,他也只上门过一次,说不过几句平常寒暄,便匆匆离去了,似乎不愿与她接近一般。

倒是元羲的母亲刘氏,亲自递过一回拜帖,亲亲热热地登门,与她好一番阔谈,话里话外透着撮合小儿女的意思,磨了半日,才恋恋地去了;此后却也不再来。任从前两家怎样亲近走动,如今却成了洛京里两户最生疏隔阂的人家。

他做了这样惊涛骇浪的事,分明有拥立之功,却又宁肯寂寂埋没,若非祝兰提起,连她也不知晓。

祝兰走了。徒留应怜一个,在新的、旧的、识得的、不识得的人与物之间,百般的滋味,化作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得心口木木的疼痛。

父母兄长皆已去,她成了顶门立户的那一个,女使奴仆见了便来行礼,问茶水问饮食、问采买问修;又有许多生的熟的脸孔,都向她摆出一样的笑,既亲热、又怜悯。他们拉着她,说各式各样的话,问遭遇的、感圣恩的,又有保媒拉纤的,那架势非从她嘴里得出个准信不可。

应怜忽心中十分厌倦,不愿再见人迎着笑来问东问西,几步顺着连廊,向着人少的去处躲避。宅院半新不旧,在密布的黯淡浓云之下,也与她一般,倦怠无力。

走不知多少步,却来到了一座假山石畔。那等身高的嶙峋山石,中有孔窍、玲珑多姿,十分地眼熟。她想起来,那正是从前在应栖院儿里的那座。

假山中有洞,能容二三个孩童挤在一处。她年幼时,常与应栖、定娘与元羲在此玩耍,若是捉迷藏,里头准保躲着一两个,一捉一个准。

应怜自己也喜爱这石洞,如今稍弯着腰,像会一个旧友似的,反倒新奇地蜷身钻了进去。曾觉十分幽奇宽敞的地面,如今直起身是不行了,她蹲坐下来,才有了七八分安稳,四面见不是石就是暗沉的云天,反倒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她仍能在这处,躲一躲世人的眼光,连心事也不用想,只是发怔。

又不知多久,头顶上响起了空荡荡的啪嗒声,有几瓣水珠溅上面颊。应怜伸手一抚,外头听来,才晓得是落雨了。

秋雨卷尽夏燥,细细密密。石壁上洇出水迹,一会儿却干了,里头仍是安安稳稳的。应怜想了一回宗契,猜他如今正做什么;又想提笔给他写信,只是书信不能通,写得了,也只能压在匣子里,积得多了,成了满满一匣的絮叨。

她茫茫地地窝在假山里。外头昏暗,更不知时辰,直到蜷得累了,才后知后觉,石窍虽多,雨水渗来的却少,稀罕之下,提裙裾出了假山,却蓦地入了一青绢的伞下,便是一愣。

有人撑着伞,替她与假山遮雨,一般竹青的衣衫沾湿在空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