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普通得像大马路边绿化带里千篇一律的灌木,毫不起眼。
当时班级座位按成绩排名自行选择,通常成绩越好越喜欢前排,离黑板近,离老师近,不容易受干扰。
我月考排名中上,选位子的时候挑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靠近垃圾篓。反正我在班里没有朋友,也不想被看到被注意。
茉瑶在我后两名,老师还没念到她的名字,好些个同学争先恐后,抛出橄榄枝,希望和她做同桌。大家都喜欢她。
我低下头,根本没想过有一天会和这位天之骄女成为闺蜜。
垃圾篓旁边并不是偏安一隅的安稳地,用过的纸团、吃剩的冰棍、断墨的笔芯,呈抛物线越过我头顶,像是给我破烂的人生添砖加瓦。
那天一个饮料瓶砸落桌前,瓶盖没拧紧,果汁飞溅,污遭的橙色液体把我的试卷和书本浸透。
丢瓶子的人随口笑说:“哎呀,不好意思扔歪了。”
周围的男生调侃:“投篮技术太差了吧!”
“放学到球场练练,技术立马回来!”
他们嬉笑打闹,仿佛什么意外都没发生,直接翻篇。
如果可以,我很想上去扇几个巴掌,然后命令他把桌子给我舔干净。从小到大脑中不止一次幻想自己爆发出来,发狂发癫,让那些随意对待我的人磕头道歉。
可惜幻想只是懦弱的麻醉药而已,积年累月养成的忍耐让我习惯吞咽情绪,为了不那么难受,有时还会找理由美化所受的伤害,比如假装不在乎,或者学喜剧片里倒霉鬼的憨样,将事情消解成乐子,装傻糊弄过去,仿佛承认自己受欺负会很丢脸。
我不敢发脾气,连质问一句“你有病吧”都不敢。
饮料从桌沿滴滴答答坠落。
这时忽然听见一把清亮的嗓音喊我,说:“杨若,我这儿有纸巾。”
茉瑶站起身,隔着好几张桌子,请同学把纸传了过来。
我心下受宠若惊。
周围与她要好的女生也纷纷给我递纸。从未感受过的关照让我有点手足无措。
茉瑶用她的方式表态,挺身而出,谢天谢地她没有直接攻击那个男生,避免了正面冲突,她似乎知道我不愿处在风口浪尖。
而那人看见茉瑶的举动,瞬间有了羞耻心,当即主动过来帮我清理桌子。
这样一个富有正义感又能体谅人心的仙女,谁不想和她做朋友呢?
我也想。
可她身边簇拥者众多,我有自知之明,不做奢望。
临近学期末,突然发生了一件事,让茉瑶瞬间跌落谷底。
有人在学校贴吧发帖子爆料茉瑶私生活混乱龌龊。
“她七岁时父母意外身亡,外公年纪大了没法照顾,于是姑妈作为监护人收留她,把她接到家里住。谁知她居然勾引自己的姑父,小小年纪玩萝莉塔那一套,表面清纯干净,私底下就是个贱货,把她姑妈害得几乎崩溃!每天早上开奔驰送她上学的男人就是她姑父!装什么人畜无害的富家女,克死父母之后又去祸害姑妈,你们把这种货色当女神,简直太可笑了!”
发帖人言辞激烈,似乎对茉瑶的隐私了如指掌,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像亲眼所见似的。
很快高楼叠起,竟然出现许多附和的跟帖。
“这女的太会装了,之前我也把她当仙女供着,没想到相处一段时间原形毕露,她私下脾气很大,使唤我像使唤奴才,真当自己天女下凡呢。”
“终于揭穿这个坏种了,我也是受害者,她仗着有几个臭钱,把大家变成她的玩具,让人学狗爬,学猪叫,简直心理变态!”
铺天盖地的讨伐在贴吧刷屏,茉瑶的形象一落千丈,从前围绕在身边的少男少女一哄而散,有的落井下石,有的中立观望,当初将她捧上天的人,如今将她踩到泥里。
新一轮月考成绩出来,班里座位调整,这次没有同学愿意接近茉瑶了。最后一名宁愿站着,被班主任再三催促都不肯挪步。
我看着茉瑶乌黑的后脑勺,小巧高傲的头颅纹丝不动,肩膀绷紧,顶住全班的排挤没有塌下,背脊始终挺直。
于是鬼使神差,我做出生平最勇敢的举动,起身走上前,同样顶住全班的目光,坐到了她身旁。
茉瑶说我当时像天使一样在发光。
从来没有人看见我身上的好,没有人夸赞过我只字片语,更何况天使这种词。
我一直独来独往,假装自己不需要朋友,假装自己内心很强大,可是当友谊像春雨浸润心脏,顺着血管蔓延四肢百骸,那感觉如同活死人被滋润、苏醒,容光焕发。
茉瑶视我为守护神,但她不晓得我心里某个阴暗的地方暗做欢喜——只有当她掉进泥潭,我才有机会和她成为朋友,才能从孤独的游鬼变成闪闪发光的守护神。
没过几天,茉瑶的姑妈来到学校找老师沟通,原来帖子出自她女儿之手,也就是茉瑶的表妹。除了父母双亡是真的,其他内容基本属于编造。他们夫妻都很疼爱这个外甥女,导致亲生女儿心态不平衡,长期积累的怨恨爆发,酿成这场闹剧。
我就知道茉瑶不是那种人。
成为朋友之后她从来没有对我做任何欺凌羞辱的事,可见跟帖爆料也不可信。
从那天起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一起牵手上厕所,一起去小卖部买饮料,相见恨晚,无话不谈。
更惊喜的是,我们竟然同一天生日。
简直天赐的缘分。
我向她倾诉原生家庭之痛,家暴的父亲,重男轻女的母亲,长年累月的贬低与打压造就了我孤僻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