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107)
“天子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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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子病逝在寝殿的床上。
使臣携带丧讯到达雍国后,雍仲廪听到后并不讶异。上次他到洛邑觐见周王,虽然周王没有表现出任何病状,但后来雍尚将天子病重的消息通过雍殊传到雍国,他们为此做了些准备。
周天子崩,按礼应由太子继位,只是继位能否顺利便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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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在这里?”
姬扈踏上在城北的夯土台,高台上的另一人出现在此,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绕行到对面,虽然她转头遮掩,但他仍看到了她通红的眼睛。
他像见到什么稀奇的事情一般道:“你竟然在此处偷偷哭泣?”
不怪他吃惊,上次她沦落集市,身上绑着粗糙麻绳,周围陌生人环绕,也不见她有失态的情况。
阿瑶眺望远处看不见底的山河,寒风吹拂她的脸颊,很快将眼眶中的眼泪吹干。她此刻没有心思面对姬扈,于是往旁边走了几步远离他。
姬扈见状,便不打算自讨没趣。
那日回去后他左思右想,越来越觉得是自己多此一举才会试图救她,不知道她要在背后笑话他多久。
或许是流落他乡,遭受到了过往不曾经历过的嘲笑冷遇,姬扈对这个女奴的敌意不如初见强烈。
天地苍茫,於我归处的忧愁困扰着他,同时让他的想法不如从前般不染纤尘,对他人的汲汲营营多了些理解。
阿瑶沉浸在使臣带来的丧讯中。
讣告已达各个诸侯国,说明天子的遗体已经沐浴更衣、装入棺椁,此时停留在宗庙中。
她对父亲的印象仿佛还在昨日,他神情冷漠、语气强硬地命令她即刻去往雍国。她知晓父亲不能再如从前一般纵容她,拜别他时与臣子一般不曾抬眸,她满怀恨意踏上了马车。
她和父亲很亲近,因此知道怎么做能让他伤心。
那时,他虽然苍老了些,但是身体并无异样。
她对他的恨意并没有消弥,她恨他的纵容有限,也恨他对她的控制中带着关怀。
阿瑶不想继续回忆,瞥了一眼旁边的晋国人,他正在拨弄蓍草:“你在做什么?”
姬扈头也不抬道:“算算下一个天子是谁。”
她对这些已经不敬王室的态度已经见怪不怪,但仍感到一阵气闷:“天子自然是太子谦。”
姬扈嗤笑几声:“你当礼制崩塌只发生在晋国,王幾的土地再少,也有不少人惦记着。”
周天子毕竟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他的丧仪、王位继承、诸侯吊唁,每个环节能够被利用的事情太多了。就连近日不平常的天气,有心人稍作加工便能煽动人心。
操作王位趁机争势,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雍殊早早便已开始布局。
阿瑶反驳道:“局势再怎么样,接下来的王位都会是太子继承。”
“那就拭目以待了。”他不以为然。
姬扈睨了她一眼:“那日我救你,你难道不该对我道谢么?”
“你出不起价钱,救不了我。”
“怎么可能!那店家故意的,哪怕我拿出再多钱财,她也不会将你给我。”姬扈盯着她红肿的眼,佯装随意道,“这件事我便不和你计较,帮你卜一卦当作以德报怨好了。”
阿瑶想起在城外第一次见面时他也说要给她卜卦,不懂他为何这么执着:“不该依赖此道。”
姬扈已经开始计算,他表情虔诚,嘴里含糊地念叨着她听不清的话。
末了,他盯着结果迟疑了几息,之后语气笃定道:“大吉,你会有好运。”
阿瑶收回视线,轻声道:“多谢。”
姬扈连忙将东西收起,他因谎报结果而心底发虚:“我有事先走了。”
他将要走下高台时回头望了一眼,看到那女奴纤细的背影,她跪在地上缓缓行了一个大礼。
姬扈抬头看着她跪拜的方向,只有乌云和白茫茫的雪地。
第72章 “我不舍得公子。”……
王丧为大丧,未出嫁的女儿需为王服丧,王姬的婚事又要推迟了。
阿瑶用力将靶心处的箭矢拔出来,再一一放回笼箙中。她的手臂已经酸痛得要失去知觉,但是除了一次次重复射箭的动作,她无法处理自己的情绪。
她一向不擅长正确对待自己的情绪。
教她占卜的太卜和她说过:“应该学会将心中的野兽关进笼子里,放任它只会伤人伤己。”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说她不会伤到自己。
太卜只是无奈地笑道:“没有永远生活在王宫的王姬。”
阿瑶回头望去,本来站在檐下的人已经失去踪影。
她面无表情地将箭矢搭在弓上,瞄准红心,这一箭穿过兽皮和稻草,撞击墙壁而掉下到角落雪堆中,她的力气无法让它插入墙体。
她这段时间在练习射艺,并且还算勤奋,因此她发泄情绪的方式没有让其他人发现异常。
更何况王丧是天下的大事,与一个在围墙中射箭的女奴有什么关系呢?
她认为自己一切如常。
除了刚听到父亲去世时的无措外,阿瑶觉得自己没有很伤心,和阿娘离世的那段时间一样,
最开始只是心脏麻木和反应迟钝,直到某一个寻常的夜里才会后知后觉地被悲痛淹没。
她在等待这一天,然而她惧怕它的到来。
到了夕食的时刻,她才又见到雍殊。
冬日的末尾,用膳时天色已完全暗下,烛火在窗纸上映着人的影子,木炭烧到通红时会发出细微爆裂声。
他早出晚归,平时她与他见面的时间不多。距离知道天子丧讯已经过去三天,这三天用膳时他倒是总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