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97)
见雍殊向前走去,侍卫提醒道:“她如惊弓之鸟,恐怕会伤了公子。”
“打开房门。”雍殊道。
侍卫只能上前将那把手掌大的铜锁打开,粗壮的铁链啷当着砸落在地上,扬起一阵烟尘。
蜷缩在地上的妇人抬起头,隔着尘埃弥漫,雍殊认出了她,那位一直跟在薇姬身边,备受她信任依赖的乳母。
历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再次见到雍国的质子。
她的瞳孔在阳光中放大,映出他成年后的模样。自从离开洛邑王宫后,她刻意的忽略下,时间的流动变得模糊不清,她沉浸在记录历史的平静中,她是莱国受人敬重的女史,当折磨她良心的过往不再被想起,薇姬便从她的生活中抹去。
“你没有疯。”他站在她面前,笃定道。
历佟看着被牢牢绑缚的手臂,神情无奈。
莱国破灭后,她不愿沦为晋国的俘虏,无处可去之下只能来到雍国。
她不怎么听到薇姬的消息,但是周国与雍国的亲事轰动天下,她不可避免地知道了。
“王姬派人追杀我,之后又被公女绑了来,我为求自保,让公子见笑了,那位公女原来是公子殊的妹妹。”
雍殊本以为还需费些口舌才能让她承认,他将疑惑问出:“佟史官为何在我面前却不伪装了。”
历佟轻轻笑开,她身上沾染了多年的墨香,即使被狼狈地绑住手脚,依然不见失态。
林下风致,秀外慧中,是周天子对薇姬的期许,为此他特意让这名出身大族后遭家道中落的才女进宫担任薇姬的乳母,对薇姬行教导之责。
“来自西南的质子有着最坚韧的心性与最坦荡的灵魂。”她模仿薇姬的语调说道。
雍殊面色一僵,历佟欣赏这位公子难得的失色,她语气转变,年长的严厉便体现了出来:“可公子离开前做了什么令薇姬失望,便不需要我复述了。我只想知道,王姬为何不愿意见我?”
这里处处透着不寻常,哪怕她和薇姬分离多年,但凭她对薇姬留下的影响,不可能会遭受来自王姬的追杀。
“史官在莱国待了四年,四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或许是史官也有过错,令王姬怀恨在心。”
面对雍殊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历佟否认道:“不可能!她离不开我!”
“她已经离开你四年了。”
历佟维持的得体在听到他的话后寸寸破裂,她的表情沉下,在这一刻露出些刻薄与不悦。
雍殊与历佟的交集不多,在薇姬身边见到她时,她总是一身书香气,温柔地承受薇姬的种种情绪,相比施夫人,她更平易近人,也更符合世人对母亲的要求。
薇姬也曾抱怨:“为什么生我的不是历佟?”
她说完便后悔了,但仍传到了周天子耳朵里,一向慈爱的天子责罚了她,施夫人也一时沦为他人笑柄。
如此无微不至的乳母,薇姬在她身边却越来越焦躁易怒。
“我不欲为难佟史官,知道我想知道的,王姬能给你的,我何尝不能?”
雍殊料想一时半会从她嘴里听不到什么,他离开这间昏暗脏污的屋子,房门被侍卫关上时,传来幽幽的女声:“那是我的小孔雀啊,我不想抛弃她的。”
第65章 “薇薇?”
“阿兄何时离去的?”予缇问守在门口的侍卫。
“公子刚离开,往约定的地点去了。”一名侍卫回道。
“刚离开?难不成阿兄审问出些什么了?”
予缇有些意外,此时接近午时,而她是辰时末去到他府中,也就是雍殊在这里待了一个时辰。
她见过几次女史,那女史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鲜少对他人的问话有反应,是以她才想借用阿瑶,看能不能刺激她问出些什么。
阿瑶伸手拉住飘荡的面纱,遮掩将要露出的容颜,侍卫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听到予缇的话忙回道:“我守在门外,无法听清楚他们的对话,公子离去时心绪不佳,但里面并未有争执的动静。”
予缇迟缓地点点头,罢了,不管如何,先用她的法子试试。
“你随我来。”她丢下一句,随后踏入这座荒弃的宅院。
阿瑶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身后留下一串的悦耳的琮琤玉鸣。
侍卫的目光追随她的身影,这个陌生的女子身着黛色深衣,衣裙上绣有精致的玄鸟彩纹,时人喜好玉饰,她的脖颈上亦带着碧色玉珠项链,腰间佩着玛瑙与龙凤玉坠,他总觉得有些眼熟。
跟在予缇身后的侍卫常川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才让他将好奇收回心底。
进入大门后,予缇扬起下巴,冷哼道:“把面纱摘了吧。”
阿瑶抬手将覆在面上的白色轻纱拆下,露出底下盛妆的一张脸。她平日不曾用脂粉修饰容颜,现下浓妆敷面总让她感觉有些怪异。
予缇见状神情满意,她令身后的侍卫常川上前打开锁住的房门。
“记住我交代你的话,其他的不要多说,也不要露出马脚。”
阿瑶颔首,她亦提醒道:“公女答应过我的事……”
予缇不耐烦地应付道:“已让人去安排了。”
这女奴本来不具备与她讨价还价的资格,奈何她劝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她才勉为其难答应。
阿瑶抬脚走近那间被看守的屋子,在常川打开门后款款进入。
这本是阳光最盛的时辰,然而乌云逐渐聚积,太阳被翻涌的云海遮挡得密不透风,一进入室内,光线便更暗了。
在前主人失去这座房子后,里面家具陈设也早被他人搬空,尘埃与蛛网交织的屋子空空荡荡,只有几道分隔空间的破旧纱布从屋檐耷拉至地上,上面已被灰尘覆盖得看不出本来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