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花鳗恋爱(124)
早上吃完早饭,杨思琼又说了一遍家里家具家电的事,江其深婉拒,言必称是普通的赈灾项目,请她不用放在心上。
吃完早饭他就回深了。
*
又过三日。
二叔公家里羊的病情还没控制住,这回终于请了市里的专家兽医来看诊,情况非常不好。
具体是什么病,他们口风紧,并没说,他们也不敢过去看。
杨不烦家非常重视,一天早晚两次消杀,严格穿防护服避免交叉感染,草料精料都严格控制来源。一家人累得要死,每天的工作除了割草就是割草。
上次向文旅局提交了“农旅融合项目”意向书,市里的人来电话,说是政策规格升级了,先前是县级,现在成了市级。
规则也变了,现在每年只有1个推荐名额。
评审标准更加严格,主要从三个方面考核,产业规模、防疫体系、带动就业。
这种涉及文旅活动的牧场,最重要的是不能出现传染类动物疫病。
杨不烦心里忐忑,虽然她有一个很大的优势是可以通过大学生创业政策拿到20%的加分,但还是得提防二叔公家里的传染病,不然一切都是竹篮打水。
晌午时。
隆都防疫站的人穿着胶靴和防护服,从二叔公家里走出来,后面跟着清玉嫲。
周清玉隔老远就跟杨不烦说:“这个病毒溯源报告都出来了,老二家落选。我们镇这次参评的,只剩下你了阳仔,你可不能松懈。”
杨不烦点头答应,周清玉笑着,又返身回去,严格来说他们要少接触,避免交叉感染。
下午,杨不烦出门去小卖部买东西,在河道边遇到了二叔公。
二叔公还是笑眯眯的,似乎并不为痛失牧场资格而懊恼,和蔼道:“阳仔,二叔公恭喜你,这回你希望很大,下个月市领导来视察产业园,你可要好好表现。”
杨不烦也笑,推说还不一定,毕竟养殖户多,竞争激烈。
二叔公说:“你做好消杀工作,尽量让人少接触羊,过了这阵风头就行了。”
“羊到底是什么病啊?”杨不烦问。
二叔公答:“哦,就是肺炎嘛,支原体肺炎,也没什么大问题。”
杨不烦闻言,脸色没变,心里却一沉。
羊支原体肺炎,又叫 “烂肺病”。是一种接触性传染病,主要症状就是高热、咳嗽,能通过飞沫传播,病羊是主要传染源,治好了也能传染。
死得快,又难治,尤其是秋天高发,病程还特别长,好了也得隔离一个月。
这些天,杨不烦家用的是非克太保这类广谱消毒剂消杀,现在看来还得加大浓度才行。
二叔公又说:“你好好干,以后用得上二叔公的,尽管吱声。”
杨不烦但笑不语。
二叔公又说:“说到底我还是老了,还是你们年轻人有知识有文化,有干劲儿哈哈。”
他笑着,笑纹陷进晒斑里,表情里有一丝微妙的讨好,却不叫人生出亲近感,反而有种难言的精明。
就像台风暴雨天里长出的青苔,看着是绿的,但闻起来又是臭的,腥的。
杨不烦也说起场面话:“论养羊,二叔公经验老到,我这辈子都赶不上。”
“哎呀,说起来你这孩子真是乖巧,从小就懂事,学习又好,通情达理。就是你广佑公这人,唉,心眼太小,老跟我挑你的错。我经常劝他,不要老是眼红年轻人,他还跟我急眼呢。”
他说完,一双浑浊的眼珠子仔细观察着杨不烦的表情,等她也露出个愤愤的表情,便满意了,继续道:“这不,见我说多了他不爱听的,还记恨我呢。上次羊的事,加上鹅的事,我也是千拦万阻没拦住,真是委屈你这孩子了。”
杨不烦笑说:“没办法嘛,都是厝边头尾的,日子还是要过。”
“他晚节不保,你不计较,等产业园落成,你以后前途无量。”
二叔公抬手拍落她肩上的草屑,继续说宽心话,“以后我们两家还是要多走动,你说呢?”
杨不烦点头道好,说完话,两人互相道别。
等她转过身,二叔公盯着她的背影,那表情真是精彩,他顺势抬脚,碾碎爬过水泥地的西瓜虫,虫壳“啪”地爆裂,汁液溅了一地。
读书人的身杆子就像青竹竿,折起来最脆。
杨不烦想,之前爸爸说二叔公如何如何,她还不觉得,现在算是彻底领教了。
去完小卖部,她往完美市场里走,路过一个小摊时,她放慢了脚步。
一个中年女人侧身站在那小摊位边,盯着金黄油香的春饼和无米粿,看了好一会儿。
她黑鸦鸦的短发仿佛根根倒竖的钢针,个不高,精瘦,脸上尽是不知名的斑,面目黑,眼睛亮,不敢看人。
一双不知如何安放的手阔而大,指节粗而黑圆,局促地贴在衬衫腰侧,那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
她盯着春饼看了又看,此时迎面走来一个时髦女孩,要买菜粿,她鼓足勇气上前,用手势急切地表达着什么,表情讪讪的,嘴里只能发出一些含混的“呃呃”声。
时髦女孩是游客,不懂女人的手语,正在往塑料袋里装菜粿的老板匆匆撇来一眼,说:“她问你有没有零钱。”
两人似乎是相熟的,女人被道破窘境,难堪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拽着衬衫破损的边缘。杨不烦站在远处,没有过去。
时髦女孩在包里翻来翻去,没找到钱,有点愧疚,连比带划说“我没有”,最后提了喷香的袋子,一步三回头走了。
女人听得懂,失落只流露一瞬,随后又笑笑,退开一些,站得离摊子更远一步,却还是时不时看一眼为数不多的春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