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火书(65)
李家老爷名叫李魁首,听名字便知是个精明之人,在城中做铁匠生意,因铸剑手艺极好,甚至常有当地显贵来找他打剑,人脉极广,生意蒸蒸日上的同时,李老爷也与夫人育有四子,分别是长子李蟠,次子李犊,三女李茸,和小女李猊。
十年前,李家一家在越州城中本过着十分让人钦羡的好日子,谁想到,却忽遭了飞来横祸。
起因,是一场怪病。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李家老爷忽然便病倒了,开始只是浑身无力,渐渐便没法行走,短短半月内,原来精壮的人竟是瘦了一圈,别说是打铁了,就连举起一双筷子都变得十分困难。
也还好,当时在李老爷的四个儿女中,除了小女儿李猊尚未成年之外,其他三个孩子都已经继承了他一部分的衣钵,三人虽是能撑起铁匠铺日常的营生,但毕竟还没出师,要说铸剑的手艺,还远远比不上他们的父亲,故而,李老爷这一倒,家中许多大主顾的单子便也跟着耽搁了,无奈之下,李家人也只得四处寻医,想要治好李老爷的怪病。
然而,李老爷这病来得却着实蹊跷。
李家家境殷实,又有人脉,连着三月,李家夫人还有四个儿女寻遍了天下名医,甚至还请到了过去曾在宫里当值过的太医来给李老爷诊脉,结果竟都找不出病根。
越来越多的银子花出去,但李老爷的病却不见好,反倒愈发得衰弱,到了最后,竟是连床榻都下不去了,来的大夫一看这样也纷纷叹气,只让家中准备后事,还说,也就是近几个月的事了。
听闻噩耗的李夫人哭得眼睛都快瞎了,而家里的几个子女没了法子,只得跑遍了江南一带的寺庙道观,希望得神佛垂怜,治好李老爷的病,让他们李家的手艺得以传承下去。
就这样,李家又兵荒马乱了一段时日,直到某一天,邻人忽然发现李家的大门敞开,而里头空空如也。
李家竟是全家都不见了。
担忧之余,邻人立刻便报了官,而官府派人寻了一圈,最后,有人称看见李家的小女儿李猊独自去了城外的五通观。
官府立刻便找了过去,结果到了门口,却见那道观观门紧闭,门隙中传出的血腥气浓烈得呛人鼻子。
便是衙役们这些年见多识广,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依旧有人忍不住当场便吐了出来。
只见,不大的道观里遍地血腥,四处都是碎骨碎肉,而李家一家五口也都在这里。
李老爷,李夫人,还有李家上头那三个子女,全都平躺在道观院落的中央,在他们脚边,是五具由七零八落尸块摞成的小山,血淌了满地,几乎渗透了道观的青石砖隙。
见到如此情形,胆子小的官吏已经不敢再往前迈一步,而在众人中,只有几个年长的捕快强忍住了呕吐,跨过那些尸体,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屋内。
那天是个阴天,五通观里阴沉一片,却有人点起了火烛,照亮了神像前一方供桌。
只见,五颗脑袋如同贡品一般,被端端正正地放在神像前,每一颗都是双目圆睁,口鼻出血。
“你们是谁?”
正在众人肝胆俱裂之际,神像后,有人轻轻发问。
只见,黑暗中走出一道纤长身影,满身几乎都被鲜血所覆盖,而一双绣鞋踩在地上,每一步都能踩出些许碎肉血沫来。
那是李家的小女儿李猊手执长剑,满脸鲜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来人。
她轻声道:“你们,也是来拜五通的吗?”
裴深说到一半,饭桌上已是一片死寂,许久后,勾娘才端起杯子来,在面纱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孔雀震惊:“等等……也就是说,那一日那道观里死了十人?”
裴深点头:“不错,仵作验尸后发现,道观里的五名道人都死于剑伤,死后又叫人斩首分尸,至于李家五人,除了李老爷外的四人是中毒而死,李老爷却是忽然因疾暴毙。”
南天烛想不明白:“中毒?他们不是想为李老爷治病吗?怎会忽然中毒而亡?”
“因为外界传言,他们是为了借寿自尽的。”
这时,沉默许久的曹野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已经想起他过去曾看过这个案子,但却并非在越州,而是在京城。
十年前,新帝即位后不久,阮云夷正在外平乱,而曹野虽还未加冠,却已经被曹嵩提拔入京,坐了刑部侍郎的位置。
外界都传言,曹野年纪轻轻,官职来得不正,是借其父权势才升至高位……然而,刚入仕的曹野又何尝没有过鸿鹄之志?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曹野一入刑部便连夜看完了其中留存的许多悬案要案,本是想要破几桩大案为自己正名,殊不想再一细查,这些案子里竟都有曹嵩的手笔,而也是直到这时,曹野才明白过来,父亲之所以要趁新帝即位让他入刑部,为的,便是要让这些案子永不见天日。
可想而知,方才十九岁的曹野在明白父亲用意的那一刻几近崩溃,那是他入仕的第一年,但曹野却已经明白,在曹嵩的阴影下,他此生都无法再做一个问心无愧的好官,他行不正,坐不直,甚至,许多时候还必须要装聋作哑,这才不至于会连累门楣。
想明白这些,曹野在郁郁中约裴深喝了一顿大酒,随即便大病了一场,在家养病三月,人瘦了一圈,而待他再回到刑部时,众人看他的眼神中不由又多了几分轻蔑,毕竟,上任不久就怠工三月,这岂不更说明他这官是靠他爹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