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不假(6)
而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妇人,这就是家族企业的主理人之一——朱澜。
简单利落的背景介绍后,她们很快进入正题。
“这个月本来和时家有联姻计划,你应该已经在新闻看到了吧。”朱澜向李莱尔挑眉,做了酒红色镶钻美甲的手指缓缓抚摸杯沿,“周已晴逃婚了,但这件婚事至少在这三个月内不能告吹。”
话毕,妇人将咖啡杯缓缓放下,瓷器与瓷器之间发出尖鸣。
隔着热饮飘起的氤氲,李莱尔收敛神情,垂下眼吹灭咖啡杯内细小的泡沫。
“能让我先了解一下周已晴吗?”
既不是答应,也不是拒绝。
朱澜从旁边中古绝版的包包里掏出一本资料,用套着青色玉镯的那只手推到李莱尔边上。
接过来,李莱尔翻开第一页匆匆浏览。
纸张右上角那张一寸相片,与自己的容貌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程度。
名字叫周已晴的女孩,与自己有着近乎相同的脸,但却过着和自己截然不一样的生活。
“只需按着规矩来。”朱澜转动腕上的手镯,“演好周已晴三个月,后续的事你就不用再管了。”
“好,那这个数应该也很简单吧。”
李莱尔在手机上打出一串数字。
她知道自己是实际占有优势的那一方,毕竟要找到一张几乎相同的脸也绝非容易。
“还是很合算的吧。”李莱尔不动神色地打量对方,“我要先取一部分定金。”
朱澜腮骨却在微微战栗,犹豫再三还是从包里面找出一本空白支票,墨水笔飞快地在上面写了数字。
忽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你不会也抽烟吧?”
结束交易出来的时候,太阳很大。
没带伞,李莱尔用高跟鞋踩着树荫下的光粒。
她又到之前给陈明河买烟的小商铺,离家很远,熟知的人不住在附近,所以没有暴露自己的风险。
她要了一款最便宜的细烟,老板直夸陈明河赶潮流,她笑笑而过。
打火机呲的一声擦过烟头,李莱尔将细烟虚含在嘴里。
这个世界有人和她拥有差不多的脸,同样热爱服装设计。
可照片里的女孩,却比自己更能过上梦想般的生活,不用为生存耗费精力,有勇气逃婚追求一切,甚至曾去过自己喜欢的国家留学,读喜欢的专业。
李莱尔是硬币反面,是见不到阳光的那一面。
她像卖鱼商贩一样仔仔细细掂量秤杆,毫毛利益也要牢牢紧握。
对她来说,看得见的利益才是真实的。
刚被点燃,还没来得及绽放的香烟被突如其来的、不永恒的雨水浇灭。
天空下起了太阳雨。街上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
李莱尔很快举起提包搭到头上,像无比渺小的一粒粟,被慌乱的人海紧紧裹挟着,不得自由。身体被禁锢了,意识还是清醒的,李莱尔眼睛四下去瞄哪一处可做自己的遮蔽物。
可家家店铺都挤满了人,都经过统一的结构休整,没有多余的站立空间、没有多余的屋檐容纳她形单影只的存在。
李莱尔的额前的长发一缕缕被斜泼进来的雨丝沾湿了,贴到两颊上,小腿肚也溅到不少泥点,和刚出门那会衣装得体的自己,完全两样。
破拉破拉。
汽车喇叭声高昂响亮,径直冲垮牢不可分的人群,像奔腾不息的猛浪击穿淤积的河道泥沙,整个的逃雨者集体一下子四分五裂了。李莱尔乘机从缺口里溜了出来,虽然还被淋雨,至少可以四处走动了。
她从路心挪步到路旁,没侧着身看,猜测着那车应该离自己远了。没想到她往左走,车子也跟着往右走了,隐隐较劲似的,永远都比李莱尔跃出那么一小截路程,和算好的一样。
手机隔着提包的皮料烦躁地震动。
是个陌生来电,也许是新客户。
“喂。你好。”李莱尔照例主动打招呼,街上很吵,各种声响都有,不得不拉大音量。
她两手紧捂住手机外壁,费力听那边的电话声响。
“你在哪?”
这个声音……
李莱尔的心一跳,才想起自己放了时崇鸽子,他们俩约好今天下午提交最后成品的,李莱尔因着急忙替嫁的事把时崇那边的给忘了。
“我在布料店,被几位以前的老顾客拖着走不开了。”
撒谎向来是她的长处,屡见不鲜。只不过一个谎得由几个谎来圆,回去的路上她得早早想好完整的思路过程。
托着手机等了好一会儿,李莱尔听对面没反应,加了一句,“抱歉。”语气哀婉得不成样子,惹人生怜。
“你在哪?我接你。”时崇的语调像批量生产的冰雕,干巴而毫无人情味。
“不用麻烦,我……”李莱尔话还没说完。那讨人厌的破啦破啦骑车喇叭声又响了,她上前走多几步给车子让了个位。
“别走远了,转过身来看看。”
刚刚一直尾随李莱尔身后的轿车后座缓缓降下车窗,露出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微仰着,轻蔑地瞧着李莱尔,骄矜十足。
“上车。”时崇隔着电话命令李莱尔。
第4章 花瓶小姐
时崇有一张欺骗性很强的脸。
在贵族私立中学第一次见他时,李莱尔就一直这么认为。
说是“贵族”,但在某种意义上是古希腊斯巴达军事训练营的教育翻版。
铁笼一样封闭的学习场域,激素分泌旺盛的青少年被束缚住手脚,难免需要一个负能量宣泄口。
被讨厌的原因,有时候并不是出自受害者本身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