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不假(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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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尔姐姐,莱尔姐姐。”
有两只小手在眼前晃动。
李莱尔如梦方醒,定了定神才回忆起刚刚宁宁对自己拜托自己帮忙做的事情。
宁宁抓起书包耷拉下来的两条带子,打成纠结的蝴蝶结。
“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感到很紧张吗?”
“没事的,姐姐其实我和老师直接请假就可以了。”宁宁像麦田里枯瘪的禾苗,没人照理没人收割,只好任饱满的果实就此沉入地底,“反正他们之前都没来过。”小女孩硬生生别过头去。
“可能是我表述得不好。我的意思是,只需要我扮演你的家长去参加家长会就可以了吗?”
宁宁重新露出笑容,“谢谢姐姐。”
李莱尔送宁宁去公交车站,原路返回经过人工湖,她这才留意到水面波光粼粼,好几尾鲤鱼忽地探出头来冒泡,打破镜片似的湖面,湖底是稀稀朗朗的银灰色。
“这是我们学校的许愿池。”宁宁摘下书包拉开拉链,从最里的格子里掏出几枚硬币,捧到李莱尔面前,“姐姐你要许愿吗?这个湖超级灵的,不过只在某些方面起作用。”
“我要一个就好啦。暂时没想好有什么需要实现的愿望。”为了不让宁宁失落,她示意性地挑起一个,揣到裙子口袋里。
两个人脚步又匆匆起来,玩笑话欢欣地围绕着她们。桥面宽阔地能容好几人同时过,李莱尔揽过宁宁肩头并排走,饶这样还是有人撞上来。
男人低头道歉在前,李莱尔没放在心上,牵着宁宁继续往前走。
原本以为是无关紧要的误伤,没想到男人突然抓着自己的手肘死死不放。
“欸,是……那个李莱尔吧。”
“您好,请问您是?”她拍开男人搭上来的手,另一条手臂紧紧将宁宁护在身后,谨慎地往后退。
在路上遇到熟识自己而自己不熟识对方的人,不算少见,自从她得病吃药后,不少记忆一洗而空,多亏以前有记日记的习惯,她才能抓住过往的蛛丝马迹。
李莱尔努力记住男人脸上的每一个特征,在脑海里翻找这个男人出现在日记本里的哪一页。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高一的同学啊。”
“不好意思,记不太清了。”李莱尔客气礼貌地回复。
“假的吧。”
李莱尔乍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下,痛感从脚底传来,她低头去看,原来是平底鞋踩到一块尖锐的石头片。
“我当初还在操场告白过你呢,不会连这都忘记了吧。看来同学会上大家说的事是真的。”男人意味深长地冷笑,像静止的恐怖面具突然往左右两边咧开嘴角,无限地向四周滋蔓,“说你患上精神病了,还被关在精神病院里了。活该的事。”
李莱尔竟连愤怒的情绪一概都没有,不动声色地用搭在宁宁肩膀上的手,抠了一下书包肩带。宁宁立刻反应过来,故意扯了扯李莱尔的袖子,“姐姐我们走吧,再晚赶不上公交了。”
连告别也省略,李莱尔带着宁宁飞快奔出校园。赶到公交站牌下才敢喘气。
往日宁宁平时上下学是没有司机接送的,父母要求宁宁学会独立处理学校的事务。自从认识李莱尔后,就时不时撒娇让李莱尔有空去接她,一来二去,李莱尔都能把学校周围的路线图给背下来了。
“姐姐,你以前——”宁宁迟疑一会,还是吐出心里的疑问,“过得很不好吗?”
“没事,你放心吧。”她伸出手抚摸宁宁软乎乎的头顶,心却飘到九霄云外。
愈响愈大的嘎吱嘎吱声却一把拉她回到地面,公交车在站牌前刹住,宁宁一步三回头踏上去。
李莱尔隔着玻璃,与车厢里的宁宁招手作别,目送巴士决绝地驶开,李莱尔被不断地被抛在后面。
通往绣坊附近的班车应该没那么快到达站点。
李莱尔无聊地四顾,两手插进裙子的口袋时摸出一个圆滚滚的物什,摊开一看是宁宁刚给的硬币。这硬币不知道在多少人手里流通过,字体和花纹的凸起快被磨平。现在已经很少人用到钱包、纸币、硬币这些了,这零散的小东西放在哪都不方便,她打算找个地方花掉。
站牌后传来砰的一声,有小男孩恰好挂上电话亭的有线电话。
电话听筒放下又提起。
灰扑扑的公用电话机早已经改版,不再是投币式,旁边有正方形的扫码支付区。
手机又刚好没电了。
幸好她瞄到还能用平时的交通 IC 卡消费。
将磁卡摁进缝隙,手指按动电话键帽盖,一个一个揿下数字,节拍器在脑里嘀嗒嘀嗒响,摆杆晃得她焦躁。
她捏着听筒瘦长的脖子,后背抵住站牌,聆听那绵长的嘟嘟声,嘟嘟声里有线条起伏明显的心跳。
漫长的等待,她恍然顿悟,感同身受是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
她无法揣摩当时的时崇日日打电话过来,而自己从不主动回拨过去是怎样的心绪。
从前和时崇刚在一起时,他会在每一个休息日晚上打电话过来,而她趔趔趄趄跑到客厅里去接,避开陈明河的视线,假装是同班女同学问数学题。时间久了干脆找借口将电话线引到房间里,抱着听筒听个没完。
电话光临她的时刻非常精妙,总能踩在她作业完成后的时间线。同样巧妙的是对面的时崇。他主动打过来,最喜欢做的是事无巨细地讲述一天的遭遇,流水账似的表述偶尔夹杂一两句刻薄至极的自评,逗得李莱尔格格笑。她总觉得时崇有做讽刺家的天分,很明显他也发掘到自己这一优势,常常用来攻击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