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花之争(178)
祁聿头都没抬。
“你胆大包天行事自有度量,无需本督提点。还请闫随堂自行差事。”
她从桌上捡了几本一会儿要行差的文书,“翁父,我昨夜高热此刻尚未褪尽,先去诊脉、用药,一会儿再有细商着人通知我便成。”
在没有老祖宗散议吩咐下,她直接起身出门。
闫宽在身后压怒喝:“老祖宗,他一点规矩也不懂!竟如此猖狂。”
祁聿听着闫宽的话追上来,脚下顿也不顿直直朝外去。
这人虽是李卜山带出来的,但比李卜山差太远。
她要是猖狂,此刻闫宽根本坐不上桌,早被她下诏狱次日就随着那十八位一道打死了。
“坐下,不管他。”
刘栩瞧着那道风姿出门,望着桌上整理的一丝不苟的事务,心口渐渐煨把温热。
祁聿没小性子就不是他了。
陆斜余光量着人出门,收气屏息。
光是指腹悄悄掐紧衣袍,随后松肩莞尔,祁聿才是自有度量。
祁聿下招狱后,老祖宗近日宠闫宽宠得内廷皆知,甚至为他开了这回西厂擢选人的范围,将原本就陈诉跟赵氏合的机会分出去,扩至整个内廷。
老祖宗朝陛下进言可往下拔擢,陛下也允了。
虽然众所周知此例是为了闫宽所开,但十二监诸位掌事一时热闹沸腾。
毕竟闫宽动了陈诉跟赵氏合两位权柄,能不能活到受封那日也未可知,可此遭众人也算是有微末机会,集体受益。
回宫后祁聿日常养病办差,常忙得看不到人在何处,或者躲在秉笔直房,陆斜上门都叫人拦在直房外不让近身,事务全交给祁聿掌家呈递。
且祁聿给的差事叫他行的偏远,陆斜更是没空近身。
祁聿是故意与他疏远的。
直到祁聿再次文书房夜值,他又去爬窗,薄刃刚插。进窗栓,一道轻轻的力固住里头。
陆斜手立马不敢动,生怕划到里头的祁聿。
他嗓子於满笑声,正要喊‘干爹开窗’,祁聿冷冽声从里头倾泻而出。
“不准再来。明日去东府光明正大找太子,告诉殿下我说的时机到了。七日后拿着我四年前给你的签票、跟你的‘战帖’去经厂——战我。”
“签票就求我饶你一月。”
祁聿与殿下约的什么时机?
陆斜脑子猛地一怔,两耳至脑子没悟过祁聿这句话。
迫切看窗想看清一点微末人影,却因里头全是文书不能燃灯,浓黑叫他仿如睁眼瞎。
陆斜只知他们只隔一道窗,却不知道祁聿站在那里。他反复也寻不清人影,只觉得难受。
撬窗的刃反刺了他的手,但陆斜不是指腹疼,是心。
他嗓子惧到颤抖:“祁聿,你再说遍你叫我战谁?”
战祁聿?
像四年前祁聿以命搏杀边呈月那样去战祁聿?
一共六十日期限,饶他一月,剩下一月祁聿如何杀他兼自救。她杀不了自己算作祁聿无能吧,那祁聿是什么下场?
他一时想到祁聿前几个月同他问的话:你也会将我送上老祖宗榻上吗。
陆斜脑子浅浅一转便清楚了。
不能是赵氏合,因为他通过赵氏合做成秉笔,于他落手西厂也没太多裨益,反而用祁聿去叫老祖宗开心才有用......
祁聿又在以死谋生。
凉夜冷寂,陆斜握拳喘息不上气,颅内沸腾到他几近神思不明的地步。
祁聿声音贴窗:“你杀我一次,老祖宗才会给你西厂。”
闫宽这回杀她不成就被老祖宗保下了,陆斜需要站到老祖宗身边去才能如愿以偿,她也才能如愿以偿。
外头有月,祁聿看着窗外模糊的人影,咽嗓。
手轻轻隔窗点了‘陆斜’脑门,指尖多了丝自己未察的缱绻。
“陆斜,照我说的做,我无事的。我需要你争西厂帮我架空老祖宗权势,当我求......”
里头惨白凄色声音字字杀他,在祁聿后半句要出口时陆斜急急断祁聿话。
“我去。你别说了,你叫我做什么我都去。”
他听不得祁聿低声,可他也不想同刘栩站一遭对付祁聿。
即便是假的,他也不想站到祁聿对立面去。
内廷规矩他也清楚,‘战帖’一出非要一条性命不可。
祁聿如何保住自己又保住他的,还能从陈诉、赵氏合跟闫宽手上争到西厂的。
“你真会没事吗。”
陆斜知道祁聿行事周全、有分寸,能这样同他开口必是全然备好。但祁聿向来也对自己狠心,他是丝毫不畏死的,行事偏激很难不自伤。
他抬手贴窗上,祈求能触到祁聿半分。
可掌心空空什么也握不上,人明明活生生在眼前,就是看不见、触不到。
肩胛内缩,叫他胸腔破了个无底洞,空落落尽是寒风,冻得陆斜周身生疼。
祁聿看窗上绰约模糊的影子缩起肩,轻轻声。
“我没事。”
“你当初为权势已经求了随堂,再为权势求秉笔也合理,不会有人心疑。”
陆斜听得直蹙眉,胡说八道,我回宫求随堂之位是为了你,跟权势有什么关系。
眼下祁聿棋局里有他,陆斜知道自己该为祁聿动了。
他咬紧后槽牙,随着翻覆心绪激涨狠狠压声。
“祁聿,你最好说话算话没事。要有事,日后我也定拦着你插手西厂,坏你所有计划,听到没有。”
赫然相逼下的几分锋锐扎得祁聿贸然一怔。
她想起那日镇抚司陆斜逼问自己私伤放大的脸,往日眼中明媚澄澈荡然无存,乌黑的桃花眼深邃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