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花之争(2)
这内侍目光往上三指瞧见改机斗篷沿,往上是垂坠的玉穗子。
宫内唯一腰间能佩玉的大珰......他瞬间明白是谁,脑袋忙狠狠磕地上。
“是奴婢狗眼没瞧着爷爷,挡了您的道,奴婢该死、该死,还请祁随堂恕罪。”
忽然想起前头两句,他浑身惊颤慌得掌自己嘴巴:“奴婢口无遮拦冲撞了随堂,还请恕死罪,饶奴婢一回。”
伸手捧着祁聿革靴鞋尖,将头磕得一个比一个实诚,宫道‘哐哐’回响。
司礼监阿谀奉承之辈、阴狠毒辣之辈、办事周全之辈、或是偏门技艺出挑能进。唯祁聿是才学进的司礼监高门,一路靠此从末流小宦冲进大珰行列,与宫内旁人大有径庭。
他又不同前朝官员‘天下长短、民生疾苦’,他只忠皇爷心思,便在皇爷面前是极为得脸,又衷心老祖宗,老祖宗也格外疼他。
领头磕跪成这样,后面一溜队小阉宦各个伏地埋首,颤颤巍巍跟着磕头不敢知因由,不知道碰上了怎么样的厉害角色。
祁聿略微扫眼,一队二十来个人,一溜的松石色团领衫,无胸背花,腰系乌角带。有垂软带乌纱帽,也有惟戴乌纱小顶帽。
她目光在前排几个小顶帽上顿顿,老祖宗乐子真是愈发没人性,十三的竟然也开始拣选了。
五十二了还有力气变态成这样,真畜牲。
顺眼扫着队列,队末一张窄背精挑的十分熟稔,就连细韧瓷碎的颈子也熟悉,祁聿出神恍然将他瞧作了一人,步子差点失控地迈出去。
可那人经年前便是鬼,若是命好,如今胎都投了几年。
她失神又定睛瞧两眼,这人便是伏在地上,也属顶个风流雅成,好漂亮的身段。
还有个吸睛原因,他衣裳比其他人略新些,这便是今日主贡给老祖宗的人选了......
老祖宗选上,大抵是活不过半年。
见祁聿不究,赵执抬脚碾住祁聿鞋尖前的手:“滚开,脏了我家祁随堂鞋面。”
瞥眼一地年纪不过将将满十四五六的娃娃小宦,今日便是锦衣卫指挥使亲临,也未必惹得起司礼监高坐的老祖宗这宗事。
朝祁聿看眼问他意思。
祁聿挑眉:“谁同你一家,你是个什么东西。”
收了脚朝旁边走。
路过末尾漂亮身段那人时嗅到一股木质清香,祁聿唇角提了提,是个上过心的孩子。
余光悠悠浅落了眼便朝前走。
他人死活,与自己毫不相干。
领头内侍跪转身朝祁聿方向磕头,大呼:“谢祁随堂饶命,谢祁随堂饶命,他日奴婢定出宫为您建生祠,以报今日之恩。”
浑身已然湿了半身,尚好今日随堂心情不错留他一命。
赵执见人开恩,自然懒得在这处浪费时间。
听着建生祠,压眉冷笑笑。
心忖:娘的,也就宫内这些阉人整这套恶心人,活人拜活人,呸。
脚下几步并肩追上去,转脸笑哈哈凑近。
“祁随堂认了我这个义弟,不就一家了么。我只恨自己不姓祁,不能连宗。司
礼监如你这般大珰前朝后宫谁不认两个义兄义弟、义子干孙的,偏你独性不弄这套。”
祁聿神情寡淡,对此不为所动。
“大家私下传你亲缘浅,要作一生寡人。”
赵执歪头凑近。
“你不喜红袖也不好小宦,钱财珍宝房产也随性。下头人想孝敬您能递不能递,递什么都摸不准。”
“祁随堂漏个嘴风给小的,叫我日后有所求也能有门路呗。”
混到祁聿这个位子,同级哪个私生活都比他精彩,平素宫内沐假便会出宫吃。喝。嫖。赌,纳人,宫外私宅留夜。偏他干干净净什么也不沾,邪门得很。
这些年不知多少人想挖出点祁聿私癖喜好,愣是没人挖出来。
起阵风,祁聿再拢紧前襟,眼中多杂色。
斜睨身旁:“我漏了嘴,你当叫多少银子拿去卖?谁说我不收礼,我宫外也有私宅。”
那也是收受的贿赂,怎么她竟活成旁人眼中六根清净之人了?
“那破二进的宅子也能算?偏僻得快出皇城。”
赵执瞪眼,刚张嘴,祁聿瞧着不远处牌匾挥开他:“翁父面前述了话赶紧滚,话真密,聒噪。日后同锦衣卫联办的案子我断是不会应。”
这由不得人选。
赵执循他目光一瞧牌匾,敛声,打手挥整了整罩甲,俨然副威严气沉肃容样子,与祁聿闲谈时两幅面孔。
今日宫门前闹事,司礼监正堂气氛沉重压抑,屋内空气坠甸甸的。
两人进门,堂上高坐的老祖宗正心思悒闷拧着眉看折子,室内跪了一地。
余光瞧人进来,他朝旁拨手敷衍,祁聿明白,朝赵执微微塌颈,双手掌心朝上一托。
万事凡祁聿过手,必无错漏。
赵执从怀里取出印锦衣卫章的案笺分存的文书。
“不敢打扰刘掌印。”文书放祁聿掌心,作礼要退。
刘栩眼都没朝赵执看,笑眯眯冲祁聿招手。
赵执不敢耽搁在司礼监,将礼鞠深些,怕听着看着什么不该晓得的事务,垂眉掉首便走。
身后刘掌印温声关照祁聿:“受风了?怎么出去一趟斗篷都披上了,下次并述案情叫旁人去。”
宫内尽知祁聿早年身份低下,受掌事苛待伤了身子,一年小病至少缠绵数月,受不得半分风,以致如今司礼监老祖宗为他破例给单独备着医童。
整个皇宫里的阉奴就他生得最为金贵,旁的阉宦宫女生病还要求着他才能看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