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花之争(57)
不是刘栩提她都忘了烫,这时才觉得右手半个掌都刺疼。
脚下没停,身后再度追声:“我叫你扔了!”
出了院子她一下顿住脚步,胸间怄的气顶住嗓子。
她转过身。
望着光前的刘栩,视线相撞,刘栩此刻欲言又止,只是眉心锁得深紧。
她颈子顿着仰了仰,“你想我疼你么刘掌印。”
这话出口便陡然一阵被风刮带到院内。
这是什么话!
刘栩乱了分寸朝他跌撞一步,一身廷内头把掌权人的威严顿散。
不敢确定那是祁聿说的话,他惊着心惶惶张口:“你说什么。”
“你再说遍。”
祁聿唇角绷紧,满身心的累。
“你去死吧,我随后便殉你,行不行。”
这话她讲得真心实意,每个字都真的不能再真了。
五年时间,她一步步从廷内末流被人任意支使的‘内侍’,拼了命坐到如今这位子,还是杀不刘栩。
内帑举了,除了血洗司礼监、杀不了刘栩。
如今贪污皇木偷奸国库数百万两白银举了,除了血洗司礼监、还是杀不了刘栩。
她现在还要主动给刘栩平贪污国库的账,替皇爷把他廷内最有力的臂膀保下来。
因为刘栩只要抱着陛下的腿哭着认错,磕头将银子补齐,他们依旧是世上最好的主子跟奴婢。
刘栩自陛下十一岁开始服侍,陪着封王开府、陪着数年朝政、暗地里明面上帮陛下生死数回,陪着登基,陪到如今的鹤颜。
前朝后宫陛下最信任的,刘栩当第一,无有争议。
他们四十六年的情谊主仆情谊正够刘栩一命,可自己没第二次机会再动手。
她找一击击杀的手段都找了五年,未果。
如今身上的伤连同热症交杂快一个月了,一直好不尽。身子一年比一年气血差,她是能清晰感受得到的。
自己寿数不长是知道的,就是越发体虚后愈发不甘。
遥遥看眼刘栩,她连人的样貌都看不清,却知道对方是如何看自己的。
她默默别开脸。
今日在此处待乏了,确实有些不想在司礼监这般艰难的谋算苟活了。日日沾人性命,尽是她引颈自戮都还不完的杀孽。
可不这样守住手中权柄,便要被人任意对待、生死不由己。
五年来半分心都不敢松。
她此刻就跟那日的陆斜一样,是一副活不起、又死要活的怪相。
刘栩被祁聿坚定又无神的眸意打散神魂,知道祁聿这话的当真程度。
一阵痛心疾首哽口难述,半响拂把袖子,弯腰将祁聿踩过的袍子捡起来,若无其事地抖了抖上面的灰。
可看见个脚印,他卷了袍子精细握在手中不敢抖,怕将这道印子抖掉。
“累了?你想看我死你前面,那就继续活着吧。”
“活不下去了,我救你。”
话还未落完,祁聿身影便不在那处了。
刘栩捏着衣袍几步退到那间屋前的台阶,缓缓坐下,一掌抚在祁聿方才放过袍子的地上,心口堵得慌。
还是早年自己将人苛待狠了,叫祁聿将自己恨成这番样子,这些年真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廷外人想杀他的是觉着他奸佞弄权、多累圣德,廷内想杀他的是想夺权。
唯独祁聿是为了恨想杀。
这么算起来,祁聿是所有想杀他的人中,因缘最纯质的个。
“地上凉,您怎么褪了外袍坐地上。”
刘栩抬头,李卜山给他笼件斗篷,院外荧荧灯火。
陡然想到祁聿走时孤落背影:“着人给他追着送盏去,路黑。”
“是。”
再看李卜山,他抬手起身,“走吧,他最不喜我们到这里来,触着他禁忌了。”
李卜山看眼那间萧索积灰的屋子,一时无言。
祁聿一路怎么踩回去的自己记不起,就走着走着觉着风大了,一抬头就到了护城河旁的直房。
房前台阶坐了个人影,手上捧着乘盘。
陆斜还在追着她喂药......
喝再多药,她身子也补不好的。
祁聿这才想起来手上自己熬的竹茹水,颠试了把不烫了,小心翼翼举着陶罐一饮而见底。
破罐子一扔,满地碎声惊了陆斜一把。
陆斜闻声起身:“你回来了?”
夜里他看不清,瞎透了,“往日下职你早早便回来拨算盘,今日为何不拨了?帐算完了?”
说到帐,祁聿难受的肩胛朝内敛去,身子一下就塌了。
半响没有动静回应,他极力捕捉着气息,却被护城河夜间的风打散听声辨位。
他试探喊:“祁聿?”
“祁聿!”
“我在,你喊什么喊。”
声音陡然出现在陆斜身前,近到他们好似就只隔了个乘盘。
手上陡然轻了,是祁聿在端药。可他嗅到一股竹子清香,慌忙伸手去摸,一下钩住祁聿虎口。
指腹泛炙的温度,祁聿又起了热。
“你用了什么,我让人去喊单医童来看看冲不冲撞药性。你先别用,我再将药温着。”
顺着祁聿拇指,钩住碗将药端走。
“你这身子不好再瞎闹。”
祁聿看着眼前站了三
节楼梯的陆斜,本想让人转过去,话到嗓子又卡住。
她扯唇:“行,听你的。多活一天是一天。”
陆斜听到这话心弦被拨的乱七八糟,他不喜欢祁聿总是将死挂在嘴边。
祁聿说他没活的方向,他倒是觉得祁聿总清楚自己死法,晦气又不吉利。
嘴上却应着:“是,多活一天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