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声高亢女声尖利,两边越吵火气越大,庄明玘嫌烦,刚想招呼沈政宁换条路,谁知半蹲着逗狗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起身,左右环顾了一周,忽然开腔搭话:“你是说这些装树叶的黑塑料袋吗?应该不是狗咬的。”
他的声音不算高,质感和力度却十分鲜明,轻易地穿透人群打断了争吵,将交战双方以及围观群众的目光吸引过来,霎时变成了人群注目的焦点。
庄明玘在他背后意味不明地啧一声。
路旁的梧桐已经凋落大半,为了路面整洁、防范火灾,小区物业安排了清洁工清扫落叶,用黑色的大垃圾袋盛装,暂时堆放在树坑里等着清洁车统一收走。
这事沈政宁昨天晚上就注意到了,今早他一路走来,看见每个树坑里的垃圾袋上都裂开了大大小小的口子,金红树叶从破口里涌出来,像死灰的石头中流淌出灿烂滚烫的岩浆。
清洁工乜斜着眼,对着他发出响亮一嗤:“你们养狗的都是一条心……”
句子的后半截和冷笑一起哽在了喉咙里,因为站在人群外、斜倚着梧桐树的高挑峻拔的男人忽然撩起眼皮,朝他投来了警告意味浓重的冰冷注视。
“被一个眼神吓住”在他的观念里本应当是非常小众的一件事,但事实是本能比意识更快,等他反应过来时心脏已经快跳到嗓子眼了——那根本不是基于理智的判断,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地位权势之类的理由而退让,而是正常人遇到杀人犯眼神时趋利避害的天性使然。
沈政宁并没有理会他突兀的噤声,他专注的时候有种“视万物为狗叫”的淡漠,伸手指着旁边树坑里的另一袋落叶:“你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不光是这条路,小区里放置的落叶垃圾袋大部分都有裂口,而且都是竖直形状,边缘整齐,像是用小刀划开的。如果是小狗用牙咬或用爪子挠破的话,塑料袋上至少应该有被撕扯的痕迹,不会这么整齐。”
一边牵着两只柯基的女士帮腔:“就是,而且谁家狗会闲着没事把所有的袋子都咬一遍。”
清洁工强迫自己忘记刚才受到的惊吓,梗着脖子继续质疑:“不是狗咬的那还能是谁?你说是用刀割破的,谁会干这种恶作剧?”
“我说的是‘像用刀划破’,不是‘是用刀划破’。”沈政宁彬彬有礼地纠正他的用词,弯腰从地下拾起一片叶子,犹如站在舞台中心的魔术师,像众人展示它的硬度,“干枯的叶子看似一碰就碎,但对于软包装而言还是相当锋利的。你们把大量树叶塞进垃圾袋里,再紧紧系住袋子,干叶子的边角顶在紧绷的塑料袋上,就像锥子一样,很容易就能把垃圾袋戳破。”
他拨弄了一下垃圾袋的碎片,发出“沙沙”的声音:“另外入秋后昼夜温差变大,白天黑色垃圾袋吸收热量,加速水分蒸发,叶子变得更加干硬;而夜间气温下降,塑料材质变硬发脆,垃圾袋的延展性变差,两相叠加,垃圾袋最终被树叶从内部戳爆,呈现出刀口一样的裂痕。”
所有人和狗都睁着懵懂大眼看着他,沈政宁伸手接过庄明玘及时递来的湿巾,慢条斯理地擦干修长手指,落下定音之锤:“简而言之,这是个自然现象,并不是什么‘恶作剧’,也没有任何‘犯人’故意捣乱。”
被指责的狗主人长长地“哦”了一声,最先反应过来:“我听明白了,意思是这些塑料袋是让落叶扎漏了,根本就不是我们家狗刨的?”
沈政宁含笑点头:“对,只是误会。您家狗狗是无辜的,环卫同志每天清扫也挺辛苦,大家弄清楚原因,把话说开就好。都是邻里邻居,别伤了和气。”
“听听!大家伙都听见了吧!啊?我看还有谁敢冤枉我们家的狗!”
清洁工尴尬地拉低帽檐,嘀咕了一句“反正你们人多,怎么说都有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转身拎起清扫工具,闷着头快步走远了。
“真是,这都什么人啊!”跟他吵架的女士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仰着头上下打量沈政宁一番,转眼笑逐颜开:“哎呀,这小伙子,真聪明!真行!你看看,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简直是神探!小伙子在哪工作?这大白狗是你家养的不?长得真俊!多招人稀罕!”
很难分清这话究竟是在夸狗还是在夸人,连珠炮似的彩虹屁把大侦探崩得落荒而逃:“不敢当、不敢当,没有您说得那么玄乎,我还赶着上班,先走了。”
他拖着还在热情地跟狗朋狗友社交的萨摩耶火速逃离现场,庄明玘跟在他身后捡了一路的乐子,肩头颤动得犹如风中残树,沈政宁四下环顾一圈,真情实感地提出疑问:“谁家高压锅漏气了?”
“你听错了,是风声。”庄明玘神情正经得活像刚把水杯推下桌面的猫,一边腮帮子微鼓。由于含着糖,咬字发音有点含混,语气里却没有丁点甜意:“跟他废什么话,直接打电话叫物业过来调监控不就行了。”
沈政宁随口答道:“惊动物业的话,哪怕最后证明是狗咬的垃圾袋,清洁工人得罪了业主,恐怕也落不着什么好吧。”
“他选择跟业主吵架的时候就该想到后果。”庄明玘冷漠地评价,“那个人根本没觉得自己错了,就算今天躲过去,以后迟早还要在这上面栽跟头。”
“我不是为了替他解围。”沈政宁走到小区门口,把silver的牵引绳还给庄明玘,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小狗的清白也很重要啊。”
“……”
比彩虹屁更具威力的直白发言把庄明玘砸的半晌无语,他乌黑修长的眉头微微拧起,目光像审视又似疑惑,纳闷中带着点新奇,那一瞬的复杂情绪很难用一两句话概括,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