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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殿(176)

作者:悬思 阅读记录

“开城门,放行。”熙侯朝城门卫士一挥手。

王都城门在漆黑的夜里洞开,一眼望去仿佛通向一个未知的世界。持剑卫士们让出一条路,任谭子舟与酆鸿影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疏桐多谢父侯成全。”我朝熙侯再施一礼。

“但愿你没有看走眼。”熙侯目送那两人的背影,沉沉地说。

两年后,邺国王都,熙侯府。

“你腹中孩子明明是我的,你为什么说是谭子舟的?你跟谭子舟连手都没有牵过。”酆鸿影问我。

“当时千钧一发,不这么说熙侯是不会放谭子舟出城的。无亲不如有亲,姻亲不如血亲,贵族都懂这个道理。所以,我赌在我与筠姬之间熙侯会选择支持我,因为我留着他的血。他也会选择支持谭子舟,因为我腹中的孩子也继承了他的血脉。作为一个男人,熙侯相信谭子舟就算会舍弃我,也不会舍弃我腹中的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我说。

“你为什么这么帮谭子舟?就因为他能当个好国主?你又焉知筠姬的儿子不能当个好国主?”酆鸿影说。

“我只是不想让筠姬如愿以偿。”我低叹,“当年筠姬出嫁的时候我已经三岁了,有些模糊的影像残存在记忆里。我记得筠姬身着盛装,我哭着朝她伸手,差一点点就能拉住她的衣裳。她却从我身边走过,未曾停留一刻,我的哭喊没让她有丝毫不舍。她没有停下再抱一抱我。我好像触到了她的喜服,冷而滑的衣料,明明看着光鲜,手感却像丑陋动物的外皮。”

“你不该怨她,她也是身不由己。”酆鸿影说。

“我不怨她离开我。我怨她为什么没有舍不得,那么镇静,那么容易地离去了,好像我从来不曾存在过。她与邺国国主和熙侯一直都保持着联系,却从来不问我过得好坏。”我说。

“现在谭子舟是郯国国主,筠姬只剩下一个尊贵的空壳,她的两个儿子虽然享有富贵却不可能再染指权力。你的目的达到了,可以带着孩子跟我去丰国了。我在邺国为质有功,又与郯国国主和邺国熙侯私交深厚,王兄已封我为瑜侯,你是瑜侯夫人,我们的儿子将会继承我的爵位。”酆鸿影说。

“我走不了。”我苦笑着说,“我是郯国国主的女人,我的儿子是郯国国主的长子,虽然只是名义上,却已人尽皆知。你们出城那夜,在王都城门口有许多卫兵,许多张嘴,根本堵不住。熙侯也早已将此事告知邺国国主。我本想等谭子舟继位后由他出面澄清,结果他给我来信,只说他会处理,让我一等再等。此次邺国国主五十寿诞,各国都有贵族代表国主前来贺寿。你借贺寿之机来接我,殊不知郯国也派了人来接我,昨日已经见过熙侯和国主了。府里正在为我准备行装,等寿诞一过我就得带着儿子去郯国王都了。我知道你心有不平,也想念我和孩子,可现在这种局面骑虎难下,你觉得熙侯和国主会同意我跟你走吗?”

“那怎么办?”酆鸿影有点儿急了。

“你先别急。”我宽慰他,“你不能把我们从邺国接走,却未必不能从郯国接走,只要有谭子舟的配合。说不定谭子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急着接我和孩子过去。”

“你说的有道理。”酆鸿影点头。

“所以稍安勿躁,过些时候我们在郯国王都相会吧。”我对他说。

一个月后,郯国王宫。

一个美艳妇人朝我走来,身姿袅袅如云,双目盈盈如星。

“疏桐,我是你的母亲。”美妇人对我说。

“我没有母亲。对我而言,你只是筠姬。”我对她说。

她星眸闪动,不再说什么。

一年后,郯国王宫。

谭子舟对酆鸿影说:“孩子可以让你带回丰国去,郯国这边对外就说是夭折了,但疏桐不能跟你走。”

酆鸿影不乐意:“疏桐本就是我的女人,当初只是为了帮你。”

“不管当初为了什么,如今生米已成熟饭。三年前我与筠姬的儿子争夺国主之位,许多大臣摇摆不定,最后是因为我有孩子,有熙侯和邺国的支持才得到中立势力的认可。邺国选择疏桐放弃筠姬,因为筠姬毕竟不是叶氏血脉,只是养女而已。如果疏桐跟你去丰国,我将难以自圆其说,肯定会失去邺国的支持,也会失去大臣们的信任,所以只能将错就错,疏桐必须留下做我的夫人。”谭子舟拍着酆鸿影的肩膀说,“你我是患难之交、异姓兄弟。疏桐是我的恩人。此事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保证,只要我一息尚存,郯、丰、邺三国永为友邦!”

酆鸿影挡开谭子舟的故作姿态,怒道:“谭子舟,你这是恩将仇报!”

“我只是身不由己。”谭子舟自辩。

“疏桐当初就不该仗义救你,更不该诚意助你。”酆鸿影恨恨地说。

“你以为叶疏桐救我、助我,只是出于仗义?她亦有私心。”谭子舟搓搓手指,幽幽地说,“她寂寞,所以收留、保护我们,同收留、保护两只流浪狗没有区别。而且,她恨筠姬,于是利用我报复筠姬。”说着,谭子舟的目光渐渐越过酆鸿影投向远处,那里空无一物,“她长得那么像筠姬——那个几乎置我于死地,让我许多年都寝食难安的女人。我恨筠姬,也怕筠姬。每次我一看到叶疏桐的脸,就不由自主地咬紧牙根,浑身冒冷汗。”

“我要杀了你——”酆鸿影再也听不下去,朝谭子舟冲过去。

几名侍卫适时从暗中跳出来,将酆鸿影拦阻在距谭子舟两步之外。

“这里是郯国。”谭子舟示意酆鸿影不必白费力气。

“我竟不知你是如此凉薄之人。我们都错看了你。”酆鸿影狂吼,“什么友邦?我发誓,除非你死,否则丰国与郯国将永为死敌!”

八年后,郯国王宫。筠姬病重,奄奄一息。她请我过来,说要见我最后一面。

“我来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对筠姬说,不屑热络,不露哀痛,看到她憔悴的容颜,心里切实难过。

“你生的那个孩子,在丰国过得还好吗?”筠姬问我。

“我只生过一个孩子,不是七年前就死了嘛。筠姬是病糊涂了吧?说的什么胡话。”我搪塞道。

“你不必瞒我,我都知道。那个孩子的生父不是国主,而是丰国的瑜侯。”筠姬说话有些费力,却还清楚。

“不知筠姬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还是省省吧。”我依然不肯承认。

“我什么也没听到。疏桐,你小看我了。我不是宫里捕风捉影爱嚼舌头的无聊妇人。任何人只要看过那孩子的脸,都不难看出他与瑜侯有多么相像。知道贵族为什么重血脉吗?因为血脉是最顽固的凭证,根本作不了假。说起来,那孩子也是我的外孙,有我的血脉呢。”筠姬叹道。

有些话女人是听不得的,一听就要心软。我对筠姬说:“你放心吧。那孩子在丰国过得很好,很健康,很聪明,已经懂事了。虽然酆鸿影娶的几位夫人又生了几个儿子,但是他答应过我,瑜侯的爵位只会留给那孩子。”

“很好,很好……”筠姬频频点头,反复地说。她本是个精明艳丽的女人,此刻生命即将耗尽,也像寻常老妇一般衰弱暗淡。

我看着筠姬,她同我一样,年轻时被迫跟自己年幼的孩子分离。因为思念孩子,我的内心备受煎熬。那她呢,可曾思念过我?我想问她。如果现在不问,此生都得不到回答了。我鼓一鼓气,颤抖着问出那句压在心底的话:“筠姬,分开的那些年,你……想过我吗?”

眼泪一下子从筠姬已经不再明亮的双眼中流出来,淌过她有了褶皱的脸颊,像雨点一样扑簌簌落下。她也在颤抖。“我当然想你,没有一天不想,想得没有一夜能安睡。就是因为太想你,我才不敢打听你的消息。因为我太懦弱,怕被愧疚淹没,让我在这个冰冷的异国失掉活下去的力量。我不能被淹没,我得努力活着,因为邺国需要我,我的两个儿子也需要我。对不起……疏桐,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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