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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殿(88)

作者:悬思 阅读记录

他也带着哭腔说:“玉清,你这么说,朕的心都疼了。朕见不着你,饭也吃不下,可怎么活呢?”

陛下红着眼睛走了。没两天,来了个宫里的女官,年纪不轻,很精明的模样,径直对妙华师父说:“陛下执意要一女道人入宫封妃,太后动了大怒,说您教坏了皇上。”

我缩在窗下,听得心惊胆战。

妙华师父倒不急不躁,将一身道袍换成宫装,对女官说:“我随你一同进宫,去看看姐姐,有什么不顺心的,让她直接跟我说就是了。”

妙华师父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看我还猫在角落里,六神无主的模样,笑着说:“玉清,你且安心,师父准能让你顺顺当当地进宫去和我那小外甥团聚。”我窘得赶紧跑开。

不知妙华师父和太后说了什么,倒真应了她的话。隔了半月,就来了懿旨,召鹤隐观女道人玉清进宫助太后修习长生不老之术。

一顶宫轿把我抬进了后宫。仁寿宫中,太后用留着尖指甲的细长手指擒住我的下巴,眼神像要戳烂我的脸。我不敢直视太后,只好数太后脖子上的珍珠。

过了好一会儿,我的下巴快被捏碎,太后终于看够了我的脸,松开手指,咬牙哼了声:“果真——”,便无下文。

果真什么?果真貌美?果真是个祸害?不外是这些吧。

既然进了宫,可不得好好祸害祸害。

我早就丢弃了本名本姓,道号就是我的名字,于是我成了玉妃。本朝的史书上一定有我的存在,因为玉妃独占了皇帝的宠爱十年——这在后宫是个近乎不可能的记录。

我的美貌令我不可战胜,可是,我的美貌战胜不了流年。

我找了个祈福的借口出宫,去鹤隐观见妙华师父。“师父,陛下近来颇宠新人,不大来看我了,是嫌我不美了吗?”我向妙华师父诉苦。

妙华师父摇头说道:“玉清美得不能再美了。”

“那我为什么留不住陛下的心?”我问道。

被岁月催老的应该不止我一人,可妙华师父的模样却没大变,年近花甲,头发还是全黑,脸上没有皱纹。看来隐派的长生之术,果真有奇功。妙华师父半睁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新进宫那两个,比你当年,毫不逊色。玉清啊,绝色美人,虽然罕见,到底不止你一个,何况,她们还年轻。或许,你该让位了。”

我跪在妙华师父面前,把头枕在她膝上,瓮声说道:“师父,好歹我也是隐派的弟子,就算学不会长生不老,至少也该驻颜有术。求您帮帮我,教个法子吧。玉清还没有子嗣,不想让位。”

妙华师父揉揉我的头发,迟疑了一阵,说道:“玉清,有句话说,‘三分貌,三分妆,还有四分是轻狂,这样的女人最难挡。’轻狂便是魅惑。那你知道何种鬼怪最能惑人?”

“不是狐狸精吗?”我愣愣地答。

“不是狐狸精。狐狸精虽善魅惑,却只限于雌者魅惑雄者。有一种鬼怪的魅惑却是雌雄皆难抵挡。”妙华师父说。

“是什么?”我问。

“是猫妖。”妙华师父说,“猫妖不论雌雄,皆善魅惑,尤其一对猫眼眸,能像磁石一样把人的魂儿吸住,从此,让你哭你就哭,让你笑你就笑。”

“那,如何能请来猫妖相助?”我问。

“猫妖是最邪性的鬼怪,不会相助于人,但猫妖可以附体在人身上,被附体的人就有了猫妖的本领。猫妖会吸食那人的精气增加寿命,同时,被附体那人的寿命就减少了。不过每个人的精气多少不同,会折多少寿就不一定了。玉清,没有什么是白来的,你可想好了。”妙华师父对我说。

“我想好了。我要请猫妖。”我擦去流出的眼泪,坚决地说,“师父,您不明白,得到之后再失去的感觉实在太难受。若是失宠,我宁愿死。”

妙华师父把我搂进怀里,轻声说道:“我明白。”

回宫后,妙华师父派侍女给我送来一个玉瓶,打开瓶盖腥气难闻。侍女转达妙华师父的话:玉瓶中是猫妖的鲜血,连续饮用二十一天,就能召唤猫妖附体。不能嫌腥膻,要喝到一滴不剩。

我屏住呼吸照做。侍女拿着空瓶走了,之后每天送来一瓶鲜血,看着我喝下。

喝到第十七、八天的时候,我感觉不对劲。我开始失眠,整夜听见猫叫声,不是普通的叫声,很惨、很细,就像哭声一样。

我问我的侍女,是否听见猫叫。侍女说:“虽不曾听见,可宫中有猫叫,实属平常。”

猫是后宫常见的宠物。宫里的女人太多,总免不了有人寂寞,猫能给人做伴,甚至给一些没有生育的妃嫔照顾儿女的错觉。我的宫里也曾养过两只。

我说:“我听见猫整夜地叫,像哭一样。”

侍女说:“玉娘娘,猫到发情的时候,可不就要整夜叫唤,叫得和小孩哭声一样。养过猫的都知道,没什么出奇。”

“不,我说的不是小孩的哭声,是……猫的哭声。”我说。

“哈哈,玉娘娘越说越离谱了。猫怎会哭呢?有谁见过猫的眼泪吗?”侍女笑道,“不过,玉娘娘真该好好歇歇,这几日睡不好,熬得眼仁都细了,真有些像猫眼呢——”

我心中惊诧,抓起镜子细照一番,双眼着实有些变化,却不魅惑,反而难看。我忽然想起了父亲的胭脂,再也坐不住,立时出宫去鹤隐观。

妙华师父不在。侍女说,妙华师父找妙和师父论道去了,傍晚之前会回来。妙华师父说过,若玉清来了,就把桌上的画给我看。

既然料到我会来,必然胸有成竹,或许是我多虑了。我定了定心,坐在桌前,摊开那幅画。画的是我的人像,背景却不是宫中任何一处,也不是鹤隐观。我穿的既不是宫装,也不是道袍,只是平常的罗裙。画中的我,倚在一处亭台的栏杆上,回眸一笑,千娇百媚,身后似有江河远山,不甚清晰。不知妙华师父何时请人作了我的画像,笔法明丽,应是出自名家之手。只是,细看这画却不像近作,墨迹和纸张都有些陈。凡名家大作,皆有落款。我仔细辨寻,找到几行字:“昔年曾到蜀江头,绝艳牵心几十秋。今日栏边见颜色,梦魂不复过西州。——景明三年,乔牧赠与璩棠”

璩棠?不是玉清吗?乔牧是谁?妙华师父并不姓乔啊。景明不是先皇的年号吗?所以,画中人并不是我?那,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一个可怖的念头突然像炮仗一样在我脑中炸开。我想起妙和师父的话:“……妙华师父的丈夫姓乔,婚后不久就没了……”难道“没了”不是死了的意思,而是像母亲那样不见了?

不!不!天下这么大,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我忽然感觉眩晕,四周都在摇晃。我死死把住桌角,拼命睁大双眼,用尽全身力气去看那幅画。画上的女人跟我太像了,是没有血缘关系不会有的像。

不行!我得找妙华师父问个明白。我踉跄着走出门,侍女在门口扶住我,问道:“玉娘娘是怎么了——”

我无力回答,脚下一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一片静谧中,眼前尽是黑暗,唯有一处发着亮光。有位女子在光亮处遗世独立。我努力去看女子的脸。啊!竟是璩棠的模样。我想喊一声“母亲——”,女子的脸一下子变了,变成我的模样。我伸手去够她,那张脸又变了,变成猫的模样。

在黑暗之中的一点光亮下,一个身姿翩然的女子,长着一张猫的脸。那张猫脸向我凑近,越来越近,快要挨上我的脸。我想尖叫,嗓子却被堵住,发不出声。

两行泪水卒然溢出猫的眼睛,滴在我的唇上。

我尝到了,猫的眼泪。

堵妃的故事

我姓堵,她们当面尊我一声“堵妃”,背地里却叫我“毒妃”。她们,是和我同属于一个男人的女人们。她们恨我,我知道,因为我狠。可我并非生来就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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