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右带刀(5)
吴岭南仅是一笑,若是讲得太深他也不会明白的。
回想当年沪城十里洋场,身着孔雀绿长袍的爹爹起高楼,宴宾客,多少人捧他一声“吴老板”,也捧自己一声“吴少爷”。那年他留洋归来,爹说祖祖辈辈的积业不能断送在他的手上。然而他还是断送了。生意不加经营,钱却全拿来资助共和党,后来,抬枪上过战场,在新学堂做过教授,辗转多回这才来到东北边境。
不知沪城那块万喜楼的金字招牌是否安在。
“总要有人先带头,先革命,先牺牲。”吴岭南说:“就从吾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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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和泽城樱花开遍的时节,青灯卫队服终于送到了花岛手中。
他换上一身崭新的行头,感觉整个人宛若脱胎换骨,一下子从草根阶级跨入了小中产阶级。
乱花渐欲迷人眼,
浅草才能没马蹄。
一路招摇过市,来到青灯卫屯所大门前,竟没几个人把他认出来。
那时,花岛还不清楚「线人」的角色意味着什么——他需要背信弃义,关键时甚至需要亲手摧毁青灯卫乃至整个大贺王朝。
武士讲忠义。
花岛不讲。
他只知道今天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屯所外的樱花一片绯红。
屯所大门难得对外敞开,他掂了掂手里的刀,跨入门槛。
一方种了些梅花的小庭院,随后是宽敞的大厅。大厅光线昏暗,地上铺了一层柔软麻席,四面墙上都挂着不同尺寸的刀剑。
“脱鞋。”一个严厉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
花岛乖乖照做,男人的身影便从黑暗中浮现,走到他眼前。
“我是青灯卫的总长,金三开。”他开门见山道。剑眉刚硬,五官方正,一条长疤栖在右颊,领口绣了朵针脚细密的黑色梅花。
原来是总长啊,那是比队长还要高一级的职位,也是青灯卫的最高统帅。
“......您好。”花岛不太清楚武士间的规矩,胡乱行了一通礼,好在金三开并不是特别在意。
“你就是新来的吗?”
“是。”
“把衣服脱了。”
“啊?”
“叫你脱了。”男人声音回荡:“尚未通过考验,谁允许你先穿上这身队服的?”
花岛一哽,吴岭南可没告诉他还有“考验”这关。只得硬着头皮把还没捂热乎的新皮给扒了,留一件修修补补的烂薄衣,在料峭春风中打了个结实的喷嚏。
“接我三招即为合格。”金三开率先拔刀,摆出架势:“夕兰一刀流,逆风斩。”
比试之前报出自己的流派和招式,是一种礼让。
然而花岛却说:“您不用讲这么详细,我听不懂。”
金三开面色阴沉,觉得对方在挑衅。
堂堂夕兰一刀流,竟敢说没听过!简直狂妄。
“我的刀法是随便练练的,没名字。如果要取名的话,我觉得——欸!这就开始了!?”
青灯卫总长可没功夫听他废话,一刀横斩过来,气势如虹。花岛勉强接住,但还是被削出去老远。
狠厉至极的刀法!
抬手,拇指已经肿了起来。
“一招。”金三开说:“再来!”
花岛提起十二分精神,电光火石间已疾速袭了过去,刀尖瞄准对方左腰的空当。
他选的位置很刁钻,金三开却落落大方地接下了。金属猛烈碰撞,一刹那震得花岛几乎要松手,但他咬牙挺住。
“两招。”
总长把刀敛于身侧,一手横至胸前。
这是要比拔刀术,完全依靠速度的搏斗。
花岛深吸一口气。
“刷——!”
白光闪过,只听爆炸般的“铛啷”一声脆响,再回过神来时,花岛手中的刀竟被生生斩开一个利口,两片刀刃互相咬合,因主人的施力而在空中打颤。
“三招。”男人说,随后松手。收刀。
花岛瘫倒在地,剧烈的疼痛顺着右臂攀延而上,牵得整个后背发麻,全身的骨头像是散架了。
青灯卫里究竟是些什么样的妖怪!他不敢想韩队长握起刀来会是怎样一种天地,自己那晚真是白白占了个大便宜。
“把衣服穿上吧。”
他迷茫地抬头,眨眨眼:“我......合格了吗?”
金三开威严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称得上“慈祥”的微笑。甚至还伸手揉了揉花岛的头发:“来吧,我带你参观屯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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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池春水晃动,花瓣飘落,一切都是和谐安宁的,一切都是粉饰太平的。高高院墙阻隔了大街小巷的骚乱,有如高高城墙阻隔了伪燕国的铁蹄。韩径夜面对沙盘,昔日场景一一浮现,他又在发呆了。
池边回廊上,一前一后两个身影逐渐清晰。韩径夜抬头,金局长他是熟悉的,然而另一张年轻面庞紧随其后地扎入了视线。
琥珀色眼眸格外澈净,像猫似的狡黠地微微眯起。松散束一把马尾,身上套件超码青灯卫队服,光明磊落地走过来。
“恺沣?”他惘然,轻声呢喃。
这副面庞与记忆中的脸悄然重叠,镜花水月一霎,随后韩径夜幡然清醒——那个人已经死去整整九年了。
唤作恺沣的少年,大贺朝之太子,已经死去九年了。
“径夜,这是新来的青灯卫。”金三开推了花岛一把:“这是韩队长。”
“我认识的。”花岛在他面前笑着,意味深长地说:“韩队长别来无恙啊?”
目光带着属于胜利者的骄傲,好像在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混进青灯卫内部吧?
“喂喂,你俩真认识啊?”金局长见韩径夜没有立即否认,反而整张脸都僵住了,惊奇地一问。
花岛抢着回答:“韩队长当然不认得我,我单方面认得他。韩队长来我们菊屋喝过一回酒的。”
“我记得你,花岛。”韩径夜起身,两人简单握手,心照不宣。
真是个天生的演员。花岛暗自思酌,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心思逐渐下流起来。
“既然这样,那径夜啊,授带仪式就由你负责了。”金局长拍拍他的肩膀:“晚饭的时候把大伙儿一起招来剑道馆吧。”
“好。”男人点头,过了一会儿问:“他是你招进来的?”
“柳心阁道场主给我们推荐的人选。”
“试过刀了吗?”
“我亲自试的。”
这几句话花岛听着舒坦,他注意到韩径夜表情有了微弱的变化,不再多言。
傍晚时分。
青灯卫的人数比想象中少些,大约三百号左右,围剑道馆一圈整齐落座。
花岛站在中央,微微颔首,承接着韩径夜将一抹雪白的缎带覆住他的额头,绕到脑后系了一个漂亮的结。
全场鼓掌。
韩径夜与他贴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就像冬月祭的那个夜晚,他环绕住他的脖颈,轻声呼唤:“花岛。”
万千旖旎。
可是这回,韩径夜却说:“以后不要私下见我。”
“要是我不答应呢?”花岛刻意拖长尾音,挑衅。
那人在一片掌声中轻轻开阖嘴唇,吐出冰冷的五个字:
“我会杀了你。”
......
就这样,花岛成为了潜伏于青灯卫间的卧底。
这是瑞安十年的春天。
从此往后,大家在街上再也看不见那个流寇的身影。白狗绕着和泽城跑了三圈,终究还是没能寻到他。
据最后一个看到他的人说,流寇花岛那天不知从哪儿弄了一身青灯卫队服,煞有介事的模样,大摇大摆往青灯卫屯所走去了。
进了门,就再没出来过。
人们都说他害了有关女人的疯病,苍蝇一般嗡嗡嗡地扎进了罗网,成了一缕武士|刀下的亡魂。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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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樱花纷飞。
老队士领花岛走过池塘边的鹅卵石小路,指点道:“池塘后面是剑术道馆,前面是武庙殿,西边是普通队士住的厢房,你呢,就在这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