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骨(9)
按理说,王府的几道门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奴仆守着,但是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相容每次来都见着夜里看门的奴仆。
一开始还疑惑,后边接连两三次都没见着,相容夜里来便不那么小心翼翼了。
兴许是雪大天冷,佟管家没给安排吧。相容这样想着。
相容有些疲惫,踩着迈进老亭子里,把灯放在那面石桌上。
因着前几日徐翰元一番话,事情差点遮掩不住。这几日为了不让他们瞧出大恙来,相容白天打起所有精神来周旋,
前几日,相钰瞧见相容一直不见好,信不过相容的遮掩之词,便直接召了徐翰元来,要徐翰元给相容诊治一番,再由他告诉他相容的病情。
医者父母心,没有什么能瞒过大夫的眼睛,徐翰元虽然一眼窥不出真正的原因,但是相容憔悴气虚逃不过他的眼睛。他长叹一口气,当着相钰的面直言不讳:“忧思则少眠,少眠则损内,再精细的法子养,多好的药来补治的都是外头。若外补而内耗,外头再好也无用,长此已久,焉能长久。”
当时相钰就在他旁边身边,徐翰元说的话他听的一字不落,当即就拉下的脸。
可直到那时候相容都还在骗他,撒谎撒太多,偶然一刹那竟然连自己差点相信。
那天匆匆遮掩过去后,相容一连好几个晚上不敢离开相钰身边,他不敢这个关头打草惊蛇,怕相钰发现。可是一晚上清醒着不能动也是一种极刑,短短一个夜晚被拉的无比漫长,如石缝滴水一样难消磨,等待天明的时时分分都难忍艰难。
今天晚上相容实在忍不住了,于是便悄悄遛了出来,只有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敢歇下满身的疲惫。
深夜风吹雪落,四面亭门把风雪阻隔在外面,灯盏里的灯越消越短,一团莹莹的光晕好像把时光带回从前。
曾经就在这里,一扇老门,一座小亭,一盏老灯,相容守在在这小小一隅,春夏秋冬,等着相钰来。
都说大风大浪容易走,最难熬的是细水流长。其实若两个人把日子走到他们这个年头上来,会发现这两者其实并没什么太大区别。
别个人或许需要用什么来证实彼此两人密不可分,可他们两个人不一样,他们两个人原本就是一体,同生同长,生来连血脉都连在一起,别人轰轰烈烈,把溶于骨血当做捧至高天的深爱,可这对他们而言不过这只不过是理所应当而已。
只不过爱的太坦荡,毫无保留,毫无防备,所以轻而易举摸到对方的最痛处——戳下去!
天光总是难等的,但是伴着火光总比前几日手脚僵硬在未知的漆黑中熬时辰强,相容之前每夜都是掐着时辰正正好好回去,但是前几日徐翰元一番话让相钰起了疑心,相容不敢离开太久。
就在此时,一阵极其突兀的敲门声突然在深夜响起。
“咚咚咚——”
暗夜里,枝头上的雪都被震了下来,相容恍惚的神思一下子被声响惊醒。
谁在敲门!
这么晚,又是大雪,谁会敲淮王府的后门?
夜里声响不断,相容觉得不对劲,推开亭门想出去看,那声音却突然没了,戛然而止。
“吱呀。”
亭门已经被推开,相容放眼亭外,什么都没有,刚刚响动的那扇后门就在那里,此刻静悄悄的。
相容甚至看到一簇雪从冬日的枝上震落。
“哗啦……”
就像是轻飘飘的一叶,无端激起平静湖面千层浪,随着这声雪落相容心头突然“咯噔”一下,他没有来的一个颤抖。
明明还没到时辰,甚至离天光还久的很,可是脚底却突然窜起一阵慌乱——要回去了。
是的,他该回去了,早一点回去,别让相钰发现,做到万无一失,等到天明又是新的一天,又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相容转身提灯,慌乱的动作,连带着兔灯的蜡烛都晃了一下,转身抬脚正要走,一转身……
“砰——”
手里边的那盏兔灯应声而落,重重摔在地上,长烛倒下,一簇火光在脚边烧起来,照亮相容煞白的脸庞。
一阵风雪从亭前扬过,相钰就站在亭外纷纷的白雪中,正望着他。
他踩碎白雪一步步向相容走过来,寒风吹开他的墨黑的发,几缕横逆在眼前,遮住他那双啼血的眼。
他来到相容面前:“没有什么重新来过,对吗?”
“我……”相容哑口无言。
看他说不出话的样子,相钰觉得极其可笑:“你根本不想好起来,我做那么多都是徒劳,白费!”
相钰百思不得私聊,万思不得其解!到底哪里错了?出了什么问题!相钰想不通相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理由。
相钰伸手拽着他的肩膀的手恨不得捏碎他,用一种极其无助绝望:“你能不能告诉我,啊——”
声音撕裂:“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只要你张口,无论是什么我都能做,只要你说,我都能改!”
他走投无路,在相容面前就像是一只失孤的兽,四面穷途,没有出路,他困在墙里四处乱,撞的头破血流。
“只要你告诉,为什么……”
身后的手紧紧攥紧袖子,相容痛的窒息,几乎喘不过气来。
久久沉默,又是沉默。
在相容咬牙的沉默中,相钰不由可笑的嗤笑一声。
“这五年哪怕再恨你我都没有怀疑过,可是就在刚刚,一个恍惚间,我很想问你,相容,你想过我吗?”他自己都迷茫呢,深深陷入自我怀疑,劝服不了自己,无法解脱,于是他抬起头来,迷茫又纠结,像个迷路的孩子:“你是真的……爱过我吗?”
话是一把薄刀,在相容心上见了血。
作者有话说:
估计就是十天内完结了!谢谢大家支持!
第八十三章
自从那天晚上离开淮王府后,相钰就再没去过淮王府,他不去看相容,对相容的一切都放任不管。相钰彻彻底底被相容伤到,失望至极,冷了心,已经不是恨,这一次,相钰真真正正生了厌弃。
从前他是恨的,咬牙切齿恨相容,恨他多变,恨他背叛和离开,恨他不自惜,可这份说到底他的恨意其实是来自于他的牵挂,他所有的不甘心也是因为他从没有一刻真正放下过。但人无完人,就算是他是皇帝,被天下人赋予的神光,天下万民以为无所不能的相钰也怕被辜负,而相容所做,一次一次让相钰寒心。
守着淮王府的侍卫仍然守着淮王府,淮王府的消息仍然会每天禀到相钰耳边,相容还是这样,那晚相钰离开后相容不但没有半点痛悔,反倒肆无忌惮,变本加厉起来。
侍卫把徐翰元原话转禀给了相钰,原封不动,一字没改,徐翰元说:重伤渐愈,日渐憔悴。
侍卫说时,相钰正在批折子,听到最后四个字笔下一顿,生生滞住。
阮安瞧了瞧相钰的脸色,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说了:“回陛下,淮王殿下的身底原本便不大好,此番重伤遭不住伤了元气,反反复复也是有的,要不再请太医院几位太医……”
“不用。”相钰恢复正常的神色,打断阮安,淡漠道,“不用多此一举,他想做什么便由他什么,都由着他。”
淮王府仰头四方的天,相容关在片大的府墙内,有通天的本事他拖着那副孱弱破败的身体又能翻出什么新意。侍卫每次回禀末了,阮安都会悄悄抬头看一眼座上,有时连他也叹一口气。
“陛下,还是过去看看吧。”有几次,阮安忍不住劝道。
可是相钰无动于衷,哪怕旁人再劝再说,他始终再去看过一次相容,他已经不盼着相容像从前一样巴巴等着他来,他甚至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了。
一晃半个月过了,就在阮安交代侍卫无需再向陛下再上禀淮王府任何消息后的不久,佟管家秉承相容的意代相容写了一封信,郑重其事如上递奏章一般恭敬盖上了亲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