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字谶(158)
李世民刚要吃茶,见茶色已淡,微蹙了下眉吩咐说:“去取朕的蒙顶石花来。”
“是”我移步出了殿堂。蒙顶石花是剑南刚刚贡来的新茶,产自常年云雾缭绕的蒙山顶,只有十几亩茶山,品味最纯,只做贡茶使用。
凝香堂外十几名侍卫威严而立,清阳也佩剑站在门边。我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便上了溪上的一段木桥,又抄近路绕过一片只有绿叶如盖,还未见花开的荷花塘。穿过一座紫藤花架,已是月沉云影,树影如壁,不见一人。刚上了千步廊便见宫灯下一人影独自凭栏而立,呆望着夜空上的一片微云淡月。
我蓦然止步,转身正欲走开,听见长孙无忌不疾不缓的开口:“就那么不想见我吗?”
“不是”我吸了口混着花香的空气,“皇上命我去取茶,不能耽搁的。”
“一入宫门深似海,再见比登天还难。你就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躲开?”
我心里一阵抽痛,终是伤了他,“大人吃了那么多的酒,不碍事吧?饮酒伤身,大人以后还是要克制些才好。”
“大人?好生分哪!
133、流云散尽月方现(下)...
”他自言自语,旋即呵呵一笑:“心都伤了,还怕什么伤身?”
我不忍再听下去,也知宫里人多眼杂是非多,不能再耽搁了。随即不再搭言,迅速下了千步廊,想从外面绕开。
“别走”他急急唤了一声,飞速踏上围栏,从廊上一跃跳到我面前,由于酒醉,身子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歪倒。我急忙伸手扶住他。
他勉强站稳了,将手轻轻抚在我的手上,自嘲的笑道:“我长孙无忌没出息,每日只靠着你那一方蓝帕聊慰自心,却是思念更甚,愁苦更深。今日得见你一面不易,就让我再好好的看一眼。”
“大人这是何苦呢?”我淌下泪来,泣声道:“清梨不值得你这样,就把一切都忘了吧,别再折磨自己了。”
“忘了?”他仰头看着流云中穿梭的淡月,叹道:“我也想。可我没那么洒脱。”
我一时凝噎,竟无法言语,想劝慰他,又不知如何开口,动了动嘴唇,终是诚意而又无力的劝道:“皇上赏赐的那些娇女美姬,哪一个不比清梨年轻?哪一个不比清梨干净?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人为何如此固执?”
他转过头用凄哀的眼神看着我,忧声道:“情由心生!我已被一叶障目,别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就把一叶拿开,不就柳暗花明了?”
“已经印在眼里,刻在心上,怎么拿开?除非把我的双眸剜走,把心挖掉,死了入土,然后再重新轮回做人。”他泪光闪闪激动的说完,抬手猛的揩了把脸。看了看我,又缓和了语气,低沉道:“好,你别哭,我听你的,我会把你……忘了。”
他声音嘶哑而凄惶,说得艰难,然后微笑着靠近,在晚风中吻上我的鬃角眉梢,几近呢喃:“罢了,只要你过得好就好。”
忽觉有一滴水落到我颊上,滚烫。我顿觉肝肠纠结,为他的那份痴心,也因自己给他的那份绝望。
“什么人?”有人忽的一喝,我猛的一抖。
魏尚宫已被两个女官拥着从太湖石叠山旁的甬道上疾步走来。
我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看了眼拧着眉的长孙无忌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作声。
魏尚宫稳稳走近,只向长孙无忌略一福礼,便冷冷的斜着我道:“这乌漆抹黑的,沈宫人躲在此做什么?”
“奴家正欲回甘露殿给皇上取茶,碰到长孙大人吃醉了酒摔倒了,所以就耽搁了。”说着见崔若急急忙忙的过来,借着宫灯的光亮仔细扫了我们几眼,向魏尚宫一点头,争声道:“沈宫人,皇上要的茶你取来了没有?皇上已龙颜不悦了。”
“噢……还没呢,这就去。”我应着,只想尽快逃开。刚转过身就听魏尚宫冰冰的说道:“等等,崔宫人去取,沈宫人随我来。”说完拂袖转身已先走在了前面,只两个
133、流云散尽月方现(下)...
女官虎视眈眈的盯着我。我略一迟疑,随了上去。
甬道旁的桃花殷殷盛开,灿烂得几近颓败。清幽的香味却让我更加烦乱,心里仿佛积满了乱麻,乱糟糟的一团。萧妃的话在耳边回响“魏尚宫那边如何了……放心,已打点得差不多了。”
一阵风起,将几人的衣袂卷起,带动身边花枝簌簌,飘落的花瓣如雪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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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一杯薄觞春宵短...
尚宫房内静寂得可怕,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种无形的压力直让人透不过气来。我明白,今晚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而我更知道,魏尚宫是想要抓着这个辫子说事,正所谓欲加其罪,何患无词?
“跪下”身边女官扬声一喝,我不得不乖乖的跪了。
“你和长孙大人什么关系?”魏尚宫倚在对面短榻上,面无表情的瞟着我。
“奴家和大人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偶遇。”
“还敢狡辩,没关系会半夜私会?宫里的规矩你不懂?你别耍什么心思,老实说了免得受苦。”
“奴家不过是一个贱婢,长孙大人怎会看得上?奴家不敢违反宫制,长孙大人更不会犯这大忌。何况……”
我话未说完,魏尚宫“啪”的一击案,茶碗顿时跳起老高,怒声道:“够了,少跟我来这套,别当我不知你以前那些个丑事。就你这般不懂规矩,又怎配服侍皇上?想我自小在宫中,服侍过数个主子,什么没见过?想唬弄我,你还嫩了些。若没有把握的事,我也不会在这耽误功夫。”魏尚宫款款离榻,踱到我近前,放和语气,低低说:“别把梦做得太好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想当年这宫里,被太上皇临幸过的宫人多了,你以为就能从此飞上枝头了?别那么天真。今个你好好招了,我还可以在皇上面前替你讨个情,若不然……事情闹大了,想收场都难了。也不知皇后知道你勾引长孙大人,会如何处置?”
我深知私通□乃是宫中大忌,这顶帽子要是给我扣上,我就真的在劫难逃了。所以,不管她如何软硬兼施,我也只是垂头不语。
“看来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魏尚宫声音陡的拨高,一指两旁的宫人道:“去拿竹条来,给我狠狠的掌她的嘴,直到她说为止。”随即略一思吟,又唤住:“慢着,取绣针来,往她的手臂、身上扎。”
我头轰的一下,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住了,不得不颤声求饶:“奴家实是冤枉,请尚宫饶命。”猛然想到她是受了萧妃的意,存心加害于我,求也无用。又坦然问道:“抓贼抓脏,捉奸捉双。尚宫又没当场捉到什么,凭什么一口咬定奴家和长孙大人私通?”
“哟嗬,还真是旗杆上插鸡毛,敢质问我?凭什么?就凭我亲眼所见。”魏尚宫长目倒竖,面容狰狞,一摆头道:“扎她”
我还要辩解,两个宫人已咬牙切齿上前,一手按着我的肩,一手捏着绣针,不由分说举针便扎。
只觉一下一下如诛心般的锐痛,让我惊叫出声,拼命的扭动身子想躲闪,嘴里不停的呼喊着:“不就是碰面说句话吗?啊……这也算违返宫规……救命……”
“把她的嘴给我堵上。”魏尚宫咆哮道:“还敢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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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个,你不认下,我就把你扎成筛子,看是你嘴硬,还是我的针硬。”一名宫人随手拿了块布巾捏起我的下颔,硬塞进了我的口内。接着二人又是在我肩上、胳膊上一阵乱刺。
我疼痛难忍,又呼叫不出,只觉快吸不上气来,衣衫鬓发都已被汗水浸湿。几欲昏厥的苦痛却让我的心里异常冷静下来。秋婵临终时那绝望的一瞥;苏启成散落的一些音容笑貌;还有长孙无忌为我挡下的那一剑,在眼前一一闪过,纤毫毕现。我凝着笑得得意的魏尚未宫,双手死死攥成拳。是,清阳说得是,她们都是我害的,苏公子、秋婵、还有菀棠。可是萧妃,你也休想逃脱罪责,还有对我的伤害,所有的帐,我会与你慢慢的算。
“住手——”
随着一声厉喝,两个几近疯狂的老宫人这才罢了手,我汗水淋漓绻缩在地上,身子不停的颤抖着。
长孙静雯一身朱红绣七彩鸾鸟图案的广袖双丝凌鸾衣,长长裙尾拖地的迤逦而来。两个侍女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魏尚宫几人一怔,忙齐齐跪下:“奴家参见皇后娘娘。”我也挣扎着起身,虚弱的跪了。
“什么事让尚宫动这么大的气?”长孙静雯绷着脸,徐徐在榻边坐了。
“回皇后娘娘,这个新来的宫人实是胆大妄为,竟在宫中与男子私会,也是奴家管教失职了。”
“私通?扰乱宫规,岂能就这般草草了事?按例应该送去暴室,或是发往边境嫁与守疆兵士。”
魏尚宫急急答了声:“是”
长孙静雯自是不会无缘无故移凤驾至此,要么是落井下石,要么就是出手搭救。正想着听她转过话锋淡淡的问了句:“与什么人私通?”
“这……”魏尚宫支吾片顷,定下神儿道:“是国舅长孙大人。”
“大胆——堂堂国舅,岂容你作贱?”长孙静雯脸色遽变,“啪”的拍案而起,踱了几步又声色俱励道:“魏尚宫,这种话可不能乱讲的。你可有何凭证?是捉奸在床了?还是如何?说不出来,可就是栽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