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字谶(171)
菀棠摇摇头:“亏人家还把你视作知已,就这么没心没肺的。”
我失笑。褚遂良,听说现在也在朝中做事呢,他终是等到峰回路转之时了。唉,现在的江南正春好吧,桃红甫落,莺鸣翠柳,如碧澄水暖鸭凫时候呢。
踽踽独行,回到甘露殿。天空仍是一片灰暗,院中的梧桐花在雨里凋落得凄凉,落在地上斑斑点点的苍白。高高的树上只剩下零星几朵显得格外单薄寂寞。
“姐——”清阳一脸灿烂笑意的走来,身上已被雨淋湿也浑不在意。
我驻足,“什么事这么高兴?”
“你猜——”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我猜不到,别卖关子了。”
清阳呵呵一笑,“婵儿生了,还不回去看看你的侄儿?”
我愣了愣,“怎么可能?也就六个月嘛。
141、缘字诀几番轮回...
”我狐疑的看着清阳,见他低头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心里有了数,扔了他一个白眼:“看不出,你竟这么不老实。上次既已有了身孕,怎么还让她喝酒?”
清阳脸红了红,道:“都过去的事了,就别说了。何况那时也不知她有了身孕。
我的心情终是在刹那晴了起来,这是我最近听见的唯一让我高兴的事了。我脸上浮出笑面边往里走边说:“你先回去,我这就去见皇上。”
“等一下。”清阳喊住我,“皇上在两仪殿,我刚刚已经禀过了,皇上已允你回家了。”
“是吗?那我这就回去。”
“行了,也不差一晚,还是明儿回吧,还能待上一天。明儿一早,我就来接你。”
我点头:“也好,正好我也好给我的侄儿备份见面礼。”
“是呵,备得像样些。”清阳咧嘴笑着转身去了。
我喜滋滋的问阿黛:“你说备什么好呢?”
“要么是被子,或是衣裳,民间好象都是这样的吧。”阿黛的话还没说完,彩霞笑着接口:“送什么衣裳,哪有时间做去?当然是长命锁好了,像征长命百岁。”
“对、对、对,就这个了。阿黛你快去备。”
“还是奴家去吧,内务府,我也比阿黛姑娘熟。”
“那就劳烦彩霞姐姐了。”我客气的说。
彩霞一笑:“这可折杀奴家了。”言罢麻利的去了。
我禁不住哼着歌进殿,有兴致的摆弄起了青花瓷里的五色郁金香。自从萧妃殁了以后,我没有一丝胜利的快感,相反,心情极是沉重,也无颜再见李世民,无形中与他似乎也有了距离。加上菀棠的事,更是让我情绪低落。我越来越发觉这宫里真的不适合我,尽管我爱李世民,可是在这里,我不再是我自己,连他也不可以完全属于我。我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继续做她宠幸的宫女,或是封妃。与无数后宫女子分享他,然后你死我活的斗一辈子吗?
……
雨夜,宫灯在风雨里飘摇不定,雨珠落在叶上,发出细细沙沙之声。我看见萧妃一双铜玲般的大眼又在面前放大,乱发飘飞,裙裾破碎……
我猛然惊醒。长长舒了口气,轻轻坐起,轻按着狂跳的胸口。
“怎么?又做恶梦了?”李世民坐起,轻声问道。
我点点头,几日来,可怕的梦魇一直折磨着我,就像一眼活泉水,挥之不去,堵之不绝。我不停的告诉自己,她是罪有应得,可还是无济无事。我不明白,萧妃害死那么多人,都可以安若素之,而我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就再也难以安眠。难道我真的错了吗?还是她天生就是恶人,而我不是。
李世民将我轻揽进怀,安抚着:“别怕,有朕在呢。谁也伤不了你。太医开的安神药吃了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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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个庸医,真是没用。”
我静静环着他的腰,他身上隐隐的龙涎香终是让我踏实了些。
……
第二天一早,雨歇天晴,晨光辉丽。
坐在马车里,看着天空上流动的浮云间露出的蓝天如被水冲刷过一般透澈,像我此刻身上纯净的水青色凌裙。我的心情也随之灿然开放。可真快啊,当年江南那个倔强的男孩儿如今都做爹了。猛然回首,才发现岁月如梭而过,往事如烟,不堪回眸。
刚刚进院,便听见院一片热闹的说笑声。清阳知足而幸福的说:“自从婵儿生了,家里就天天跟过节似的。”
房门打开,婶婶一身降红色缎裙迎了出来,娘紧随其后,却仍旧一身普通素衣。
“这不是我们沈家大小姐吗?有日子不见,可一点都没变呢。”婶婶面色红润,有些发福的脸上不见一丝皱纹,足可见如今过的养尊处优的日子。
“才几个月的功夫,能变哪去?”我含笑道:“像是婶婶,见一次,年轻一些。”
婶婶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就这张嘴巧。”
娘始终在一旁笑盈盈端详着我。爹也从房中出来,背有些微酡,咳了一声说:“清梨回来了,别在外站着,快去清阳房里看看孩子吧。”
“对,快去看看,这胖小子可喜人呢。”娘拉着我的手,直奔婵儿的房间。
婵儿头缠着布巾,坐在榻上刚刚喂完奶,正用帕子给孩子擦嘴,抬头见我们几人进来。往里挪了挪身子,道:“姐姐回来了。快来坐。”说着逗弄着怀里要睡去的孩子道:“懒家伙快别睡了,看看,姑姑回来了。”
我忙不迭凑上去,那胖乎乎的小子只微睨着眼,瞥了我一下,便又要睡去。小嘴还不停的鼓动着。我忍不住亲了又亲他嫩嫩的脸蛋,一股奶味腻腻的。
“我就说这孩子长得像清阳,清梨你说像不像?”婶婶挨在一边笑问。
我起身仔细端详了一翻,笑道:“还这么小,哪看得出来?不过我看还是像婵儿好些,因为我们婵儿长得俊吗?”
婵儿脸一红,道:“还是像姑姑的好。”
我笑着从怀中取出雕着“长命百岁”的精致金长命锁,戴在孩子颈间,小家伙伸了伸胖得像藕棒的小胳膊,想要抓似的,我小心的从婵儿怀里接过来,抱在怀里,说不出的疼爱。
“爹已取好了名字,叫沈全期。姐,你就再给取个乳名吧?”清阳说着在婵儿身边坐下。
我微愣,沈全期听着有些耳熟呢,好像是个诗人吧。想了想随口道:“瞧这小家伙虎头虎脑的样子,就叫虎儿吧,像虎一样壮壮实实的。”
清阳一撇嘴,“不是才女没法子,取的名字也不大气,真是俗。”
我瞪了他一眼,“‘生龙活虎’还不够大气?何况我们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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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平平安安的做个小老百姓,过稳稳顺顺,平凡的日子就好。”我说着用额头顶了顶小家伙的脑门。
婵儿也接口说:“还是姐姐说得对,就叫虎儿,我看挺好。”
“好好,就像个虎仔子似的结实。”
“来,虎儿,奶奶看看,别尿到了姑姑。”娘和婶婶都附和着说,我以胜利才的姿态向忿忿不平的清阳得意的挤了下眼睛。
清阳一翘嘴,做无可奈何状。
一整天一家人都围着孩子,极是其乐融融。娘也不再絮叨我的终身大事,想必知道再说什么也无用。
从家里出来时,正是申时,太阳西下。
上了马车坐稳,看着家人回院,我吸了口清爽的空气,心里舒坦了不少,只是家里人都好,我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
阿黛坐在我对面,看向车窗外,嘴里小声嘟囔道:“这个女人干什么?鬼鬼崇崇的。”
我无意看去,一女子着葱绿纱裙,躲避似的靠在路口的店铺墙边,眼睛不时的向这边探寻着。
我忙起身贴近窗边,马车一动,我险些栽倒,亏了阿黛一把扶住,嗔怪的说:“良媛,小心着些。”
我顾不上与她多说,忙猛敲车夫后的前窗,马车还不待停稳,我已跳下车。不管身后阿黛的叫喊,提着裙摆,直向那女子跑去。
那女子见我过来,转身疾步向巷口奔去,我紧追不舍,眼见她越走越快,最后在巷头处消失。我紧跑了几步,已是发丝零乱,气喘不止。不禁失望回身,却发现她就站在巷口的拐角处,静静的看我。我一愣,脱口道:“虞小姐,真的是你?”
“是,很意外吗?”她依旧高傲,却没有了当年的神彩。
我狐疑的看着她,小心的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接着又强调了一句,“长安?”
“我一直都在长安。”她说,旋即看着跟过来的阿黛和侍卫,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愿意,就找个茶楼吧。”
我茫然点头,跟着她穿过小巷,到东坊间的一家茶馆前,对阿黛和侍卫吩咐了句:“在外面候着。”便随她上了二楼单间。
我始终盯着她,因为我有太多的事想知道,想从她身上找到答案。而这些问题足足困扰了我多年。
直到小二上了茶水,从外面关好门,我才迫不及待的问:“你是来找我?”
“不是,我是来找宇文成都的。”她说着也不看我,只在我瞠目结舌时起身走到窗下,支开格窗,道:“前几日我看到他的身影了,就在这边徘徊。可等到婵儿生娩后,就再没看到他,想必他已离开长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