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南山下(76)
察觉到蔺北来,他扭头,很轻松的笑:“我要走了。”
蔺北鼻子猝然一酸,但强行稳住,说道:“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嘛?”
他有些粗糙的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另外一只手垂下来,有些无意识地轻握一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动作一顿,然后展颜一笑,轻轻摇头:“没有。”
最后一面,他特意避开了前来寻找他的刘偶书,却让蔺北找到他,蔺北觉得她能猜想到他的意思。
临走了,他不想让别人流泪。
蔺北静静地看着他闭上眼睛,缓缓的,然后不知什么时候,那放在肚子上的胳膊仿佛因为承受不住重量,而有些无力地垂落在两侧。然而配上这位老人黝黑粗糙的脸上的那一抹笑,却更让人觉得他只是累极了,所以才躺在船上小憩一会儿。
就仿佛……就仿佛他笑着说这世界哪有什么鬼神啊,所以此刻,他终于能够去验证般的心态感。
这位老人,好像总是比她想得要豁达一些。
蔺北却无法豁达。
她想到了在他面前的另外一张脸,那是也是以如此差不多的姿态,那样的目光看着她,眼中带着慈爱,也装着其他的什么,那目光看着她,却总是无法专注,仿佛是通过她看着什么。
他看起来极其憔悴,头发黑白相衬,额前碎发微卷曲,自然地向两边分开,露出漂亮又柔和的美人尖,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风华绝代。
蔺北坐在他的面前,觉得每一句话都是如此沉重,都仿佛会倾轧住他一样。她轻声地问道:“爹爹……你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躺在床上的男人静静地看了看她,这样美的夜色,他却要离去了,眸中宛有澹澹的水色。他说:“蔺北,不要难过。我走后,到处都还是一样的。别害怕。”
蔺北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不害怕。”
其实怎么会不怕呢?
世间到处是人,唯独你如浮萍,毫无归宿。就好像她最爱躺在草坪上看着天边流动的云彩,她可以在第二日找到昨日的月亮,星星,蓝天,却无法找到同一片云彩。
若是其他的孩子,恐怕会大哭一声,然后投入父亲的怀中,大哭得撒娇道,让他不要离开。
可蔺北无法,她从未这么做过。
所以只能僵硬地难开口,任心中波涛汹涌,起起伏伏,悲伤汹涌而至,却只是沉默地看着父亲。唯独眼睛像是一扇窗户,那心中的悲意好像找到唯一的出口般,浸润了眼眶。
“好孩子。”他有些温暖地手摸摸蔺北的头,他看着她,极其专注地:“爹爹一生还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你帮我去办吧。”
蔺北点点头,那摇摇欲坠地眼泪仿佛终于承受重量一般掉了下来。待办完这两件事,她便会常居此山,常伴青灯古佛,随风而眠,随风而逝。
“第一件事,你要一辈子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他的手抓着蔺北很紧。
“南山处有一过客居人,是我旧时弟子。若是你有何事可以去找他,但你不要告诉他你的身份。”
剧烈地咳嗽起来,让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然而他还是奋力地说道:“你要……”
他再也没能说出后半段话,眼睛却看向空中,那是一团虚焦。最后,他扯出了一个微笑,视线恍惚地从跳跃的灯光处划开一些,仿佛看向了虚空,轻声自语说道:“若是……”
他的手轻轻放下。
灯光如豆,四周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声,好像也要哭泣一般。
几日后,七叔的丧礼。
往日那个安安静静的小院子里,如今聚集了二三十日,不算特别多,都是亲友和密友。刘偶书穿着一身白,脸上已经有些苍白。他仍然没有从七叔去世的消息中走出来。
其实走不出来的又何止是他呢?这位宽厚豁达的老人打了多少鱼,在这南山之中帮了多少人渡河?
柳三叔连手都是抖的,整个人被悲伤所包围。
说起来,其实连蔺北的脑海中都是懵懵的,只感觉周围那个经常存在的人就这么突然消失了,你甚至还能够想起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话语的动作。
可他再也无法做出那个动作。
待白日里勉强应付过客人之后,晚上刘偶书还要守灵。
蔺北看着有些不忍,可谢青容却摇摇头,也只能无法。
痛失亲人的时候,不是几句话能够掩盖过去的。
蔺北能做的,就是尽量帮他照顾一下小阿宝。
七叔下葬的时候,蔺北是也跟着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