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超笑笑:“我什么?”
“我、我气不过!”王峙抖袖子。说这几日的气已经受够了,不仅是谢家人,好些个在王崇葬礼上殷勤忙碌,从头哭到尾的人,如今到了谢英,全都不见踪影。
王峙甚至昨日撞见他们在城里喝酒,寻欢。
他们和王崇关系那么好,还有远亲血缘,按理应是戴孝身,怎能如此?
王峙因此很心头内伤,皆带一股憋闷。
桓超听儿子说出原委,却哈哈大笑。
他极为豪放,笑声响亮向上,仿佛要冲破了屋顶。
王峙不解:“阿父?”
怎么连父亲也破守孝的规矩来?
王道柔亦是低低喊了桓超一声,提醒他。
桓超将王道柔手牵住,笑看王峙:“这你就伤心了?就忿忿不平了?”
王峙扬起下巴看向父亲。
桓超轻笑道:“血缘至亲,仅只那么几位。这个家里,真正悲哀你阿翁阿婆去世的,两只手都数得出来。其他人只是仁义礼貌,体面往来,你信他们有什么真感情?”
“桓郎——”王道柔轻声止住桓超。
桓超却抓紧她的手,转头冲王道柔道:“他不小了,已经成家。眼下的情景,该让他成熟些了。”
王道柔闻言,不再言语,只是担心地看着王峙。
桓超又道:“魔奴,为父教你,莫要对太多人动喜怒哀乐,亦莫要信大多人的喜怒哀乐。”
王峙听着,不言不语,但见他神情凝重,应是在仔细思考。
桓超道:“我前些天见了个天竺国的胡人,他试图向我传授佛法。我问他佛法哪里好?他说信了佛,照着佛说的去做,便不会下地狱。我不置可否,因为人间极是地狱。”桓超捻须,“这地狱人间,淡薄得很。所以他向我传佛,没有成功。”
王峙渐渐眯起眼睛,少顷,反驳道:“阿父淡薄之言,真是凉了诸位挚友,我的叔父们的心!”
桓超的一班朋友,以庾慎为首,都是很地道的。无论是王崇还是谢英的道场,都足足守满七天,夜不敢眠。
桓超听了,一笑:“什么是挚友?我现在要去做都督,这些人都是有求于我,所以环绕左右,最是殷勤。但等我不在其位,不拥其权,可能除了庾郎,我不会有第二个朋友。”
桓超中气十足,长篇大论几不换气,“你阿翁阿婆,身后事缘何差距巨大,亦是一个道理。因为大家都畏惧你阿翁,虽死慑服犹在,所以满城祭拜。等他下葬了,这威慑就消失殆尽了,所以鲜有人再给你阿婆面子。现在你就觉得大家不买王家的面子了?呵,往后的日子会更艰难!”
桓超这番话,不知王峙听进去几分,但王道柔在旁边,却是句句听进耳朵里去。她与桓超结发数十年,知他是个稳重谨慎,极少言内心的人,也只有教导儿子,才会苦口婆心说这么多。
不仅是王峙,这屋子里剩下三人,桓超都当了自家人。
如此场景,王道柔心里明白,应该劝王峙好好听话,把父亲的话印进心里去。但另一方面,她却不赞成桓超的观念,尤其是讲王崇谢英那几句,十分膈应。
矛盾之下,王道柔最终开口,劝桓超道:“你少说两句吧。”
桓超一听,打哈哈不再聊这些,转而看向裴爱。他鲜少与裴爱说话,她连忙拂身行礼。
桓超问她:“阿爱,我听闻多年前你家办白事,也有人闹过场?”
裴爱无奈答道:“不是旁人,是我阿父。”遂将裴一演滑稽戏,全家只笑不哭的事说出来。
王峙在旁听得愣愣的,呆呆看着裴爱。
桓超却是抚掌大笑,道:“玄道也说不服了我!”
谢英的丧事,最后一日,在一片寂静中收场。
这丧事刚办完,不过三日,王瑰儿竟提出分家。
王巍早不愿与王瑰儿来往,亦是应承。
王道柔起先听这话,倏然站起,坚决不肯,王峙亦随母亲,然而他们这边,却有一人悠悠开口:“可以,我同意分家。”
母子俩闻声回望,一口答应下来的竟是桓超。
于是,分家便被正式提上议程。
王崇去后,萧老夫人虽然解了毒,但奈何时中毒日久,如今虽然恢复了,却仍不能离床。
按规矩,王家的郎主,轮到王巍了。这分不分家,怎么分家,甚至每一房分多少田地、财产,都得由王巍拍板钉钉——他甚至可以将王瑰儿扫地出门。
但王巍仍是王巍的性子,已经不与王瑰儿来往,却也不愿欺负女郎。他同意分家,一分为二,给王峙这房一半,给王瑰儿这房另一半,也不问公主和王迢的意思,独断做了搬出去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