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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垣(5)

作者: 妾心如水/桑妮 阅读记录

可是,再俗气,再乡土,都是他为她而造的花园。

她是什么呢?她好像永远都只能是他们花园外的看客,哪怕她再用心地为它们施肥浇水除虫。她都只是看客。

她自是不甘心的。

恨恨地,她冲进雨里,拼命地想把那些绿得发亮的苔藓踩尽毁尽,把那些招摇的棕榈树的枝枝叶叶全部劈光砍完。

可是,它们那么坚硬,那么深厚,她的脚擂痛了,手劈得伤痕累累了,一眼望过去,满眼满眼都只是它们,骄傲地嘲弄地冷冷地看着她白费力气。

甚至连二楼阳台上立着的罗志良,此刻也只以一种无限悲凉的眼光望着她,冷冷地想:“她不过和我一样,是个得不到爱的可怜人。”

他们都同样可怜,想要的,穷尽心力却只是离自己越来越远。

相遇4

老是下雨,到处都湿漉漉的,带着发霉的气息。衣服也总是不干,湿的挨着半湿的挤满了整个阳台,郁加显得屋内阴暗潮闷。

可能是这几天淋多了雨,杨沫早起开始工作时头就一直抽抽地痛,到中午送完货回来疼痛加剧,整个人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她怕杨母担心,只推说夜里没有睡好,也顾不得店里的事情,胡乱吃了几口饭就上屋里睡觉来了。

但却一直睡不着,半梦半醒的。

迷迷糊糊好像还是小时候的自己,冬天里冷得要命的天气,浑身哆嗦着缩在单薄的被子里,杨丽梅把她抱在怀里,但在四面透风的房中,两个人都只是越来越冷,没有一点温暖的余地。

每当那个时候,她就会想,也许,她们会冻死吧,在某一个夜里。

但,她们毕竟活了下来。是隔壁的赤脚医生老李,看她们母女可怜,告诉杨沫说山上有一种叫苔藓的东西,晒干了,可以用来做被褥,非常保暖。

于是,她常常走十几里的路,去山上捞苔藓。有时候想起来,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勇敢,一个人在人迹罕至的群山里走上窜下,毒虫猛兽于她,从未深想过。

她只知道,她不能再挨冻了,她一定要让自己让妈妈活下去。自从杨丽梅自杀未遂后,她突然发现原来死亡远比活着更可怕。她一天比一天变得坚强,在杨丽梅面前,即使再痛苦再艰难她也一概微笑以对。

哪怕同龄的孩子嫌她捡垃圾脏拿石头砸她用脏水泼她,她也必定躲在角落里收拾干净了再进门;在外面跌得再重,那些伤口,她更从未示人。

久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哭比笑要难。

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危险,和毒蛇对峙,或者被毒蜂蛰伤,但这些,她都不敢和杨丽梅说,她怕她那一脸的怨艾,更怕她因此而放弃希望,而在杨丽梅的眼睛里,杨沫常常能看到那一抹无可奈何的绝望。

她只带回大袋大袋的苔藓,有时候还有一些野果子,或者是野山菌,运气好的时候,她还能捡到一两只别人忘记捡的野兔或者其他野味。

她也常常采一些山花,杜鹃是最常的,红艳艳的摆在房里,所有这些,都成了她们生活里难得一见的阳光。

绿油油的苔藓铺在屋后的小走廊上,一天一天变干,慢慢成了火红一片,散发着温暖的光泽。靠着它们,杨沫第一次觉得冬天的夜里不再是冷得刺骨,第一次睡着了不会担心被冻醒。

苔藓软软的,垫在床下,缝在被中,睡在里面,宛若置身天堂。

所以,她对苔藓一直有很深的感情,以至于后来偶然读到李益的诗,其中有一句是“漠漠复霏霏,为君垣上衣”,心里直觉得温暖无限。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苔藓的别名,也叫衣垣。

也是从那以后,杨沫慢慢觉得,活着也可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为自己可以改变的东西还有很多。

因此,她一直很努力地活着,很努力地让自己也是让杨丽梅相信,她是多么的幸运,能够来到这个世界。

杨沫七岁那年,杨丽梅把攒了好几年的二十块钱放到杨沫手里,她要送自己唯一的孩子上学。

读书,是她们两个人共同的梦想,也是她们所能想到的改变她们处境的唯一出路。

那时候,杨丽梅白天在饭店帮工,晚上回到家就帮别人做玩具穿珠子,即使这样,除去房租和日常开支存下来的钱永远没有涨的学费多。

遇见罗云山的时候,杨沫十岁,时常在放学后倒腾一些东西四处走卖。她没有多少成本,那些东西,更多的是杨丽梅手工织就,杨丽梅虽不能说话,但心灵手巧,即使是最不起眼的棕榈树叶子,也能让她织成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

都不是值钱的东西,但勉强可以用来贴补家计。存到一定数目,有了余钱再到镇上的商店批发一些时令的东西,一年下来,赚的数目也甚可观。可以说,杨沫的经商头脑就是从那时候逐步锻炼,到最后在罗云山的有意栽培下慢慢强化。

杨沫走的路线是固定了的,那也是她流血和一群小混混和小流浪汉打斗后争取回来的唯一一条路。罗云山就时常等在路口,买杨沫手中杨丽梅手工织的小玩艺。

他总是一脸落寞的样子,眉心微微皱起,像有着无限心事,只看见杨沫的时候才稍稍有些开心的模样。

熟悉一点后,杨沫也好奇,就问他:“叔叔,你为什么每天都买?”

他笑笑说:“因为叔叔家里有个小哥哥,他天天都生叔叔的气,叔叔只好买这些来讨好他了。”

杨沫自然知道这些都是借口,但她也不点破,虽然她不知道原因,但是她知道他并没有恶意。他或者只是看她可怜,小小年纪常一个人背一包东西出来叫卖,也或者是家里真的有一个让人头疼的小孩子,但,有什么关系呢?她不偷不抢也不骗,所以她卖得心安理得。

她收获的同情很多,但像这种实质性的帮助微乎其微,每个人都生活得艰难,再同情,也不过是一声叹息,摇摇头也就过去了。

她早已麻木。

所以,当罗云山提出要支助她读书的时候,她是非常吃惊的。

但他却笑得很平淡,甚至有几分讨好的意味,生怕被她误会似的急急解释说:“不过有条件的,那就是你得努力读书,拿最好的成绩考最好的学校,毕业后来我公司帮我,然后用你的工资再慢慢偿还我支助你的所有费用。”

他都想得那么周到,为她的骄傲还有自尊。

可事实上,她那么穷,根本就不觉得这是施舍,她只是怀疑他的目的,她和他,素不相识,他却如此慷慨相助。

“我只有一个儿子,但他自小就得了自闭症,所以我总得为我的事业,找一个后继的人。”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哀凄的神情,那种神情,杨沫常常在杨丽梅脸上看到,是既自弃又自怜甚至还带着几分的自厌。

或者,就因为他那一闪而过的神情,她捕捉到了,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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