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垣(6)
她一直没有告诉杨丽梅罗云山的事，不是因为他的吩咐，而是因为她不想让她担心。杨丽梅对所有男人都怀着很深的戒备，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时至今日，她仍然的，一和男人相处就会变得不安，莫名其妙地觉得惊恐。
或者是杨沫的坚强让她渐渐变得软弱，也或者是生活的担子实在太重，她对杨沫学费的来源表示过怀疑但并未深究，也许相信杨沫的生意做得好比相信她得到一个男人的资助更让她感觉自在一些。她就像一个看着孩子偷东西的母亲，虽然觉得不安，但仍然选择沉默。
因为她清楚，杨沫的生活和以后，她都负担不起。
但所幸杨沫并没有去偷，也没有变坏，她只是提前预支了自己的青春。在接受罗云山资助的那一刻起，她知道，她已经贩卖了自己的以后，为了让自己也为了让母亲不再活得那么艰难和辛苦，她愿意付上自己的前程。
哪怕是赔尽这一生。
有时候，遇见一个人，真的不知道，是幸，亦或，是命。
杨沫睡得迷糊，因为没有开空调，被风扇一吹头更是痛，口干舌燥只觉得难受。爬起来灌一大杯水入肚，汗意顿时从脚底一直漫延过全身，瞬间就衣衫湿透。
呼一口气歪坐在桌旁，连动一下都懒，抬头看钟，已是下午四点半，又是出货的时间。
挣扎着想把货送完了再去医院看看，才下得楼来，便看见肖波从小店里冲出来，撑一把伞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面前嗔怪地说：“你妈说你不舒服，怎么出来也不打个伞？”
肖波是杨沫出事后公诉方为她请的律师，她本已放弃希望，所以不再想为自己辩护，倒是检方认为她一定要有个律师，便可有可无地指派了刚从法学院毕业出来的肖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在一旁侃侃而谈，杨沫顿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提醒她：“不要以为我曾经是云山科技的老总，我没钱。”
她说得认真，可也是事实。自进了云山科技后，她恪守当初和罗云山的承诺，毕业后为他工作还债，所以虽然罗云山给了她一张卡，她除了每月给杨丽梅寄去一笔生活费，都极少动用，因此自己也不知道那卡里到底有多少钱。而她出事后，所有关于她的账户全部冻结，紧接着云山科技易主，她锒铛入狱，几乎是净身出户。
最难过的时候，她常常想，也许这就是命运，罗云山死了，她也把她欠他的全部偿还。
只是，金钱纠纷易了，情债难偿。
到最后，连自己也不明白，她和罗云山父子之间，谁欠谁的比较多。
或者，到那时，终于已是各不相欠，可为什么，心还是会痛呢？
肖波自始至终都宛若热情阳光的少年，三年过去，仍如最初一般竭尽心力地帮她，甚至是连对异性极为排斥的杨丽梅，也能坦然地和他相对，与他相处。
罗志良曾说，上帝创造人某一面的阴暗，或者只是为了想你寻得那个给你阳光灿烂的人。
那么，肖波可能就是她寒冷世界里的太阳，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毫不吝啬自己的温暖。
每每说到肖波，杨丽梅总是无限妒忌那个已成为肖波女友的女子。
不是不明白母亲的意思，把她的幸福当作自己的来期待，可有好男人在眼前，却偏偏只能错过无法把握，因而难免抱恨。
肖波倒能理解，明明和她差不多大，却老兄长似的变着法儿串通了杨丽梅给她介绍了一个又一个男子，可都因她的兴趣缺缺而疏于了往来。
今天过来，大略也不过是为了这事。
所以这会，面对他的关心，杨沫笑着调侃说：“我妈妈总是穷紧张，我的身体我还不知道？休息一会也就没事了，你就是要我去相十场亲也是可以的。”
肖波啧了一声横她一眼：“你这人吧，心思不纯，好像我来找你就为这事，完全就把我当成你的专职红娘了，可怜我一堂堂大律师呢。”
“你还记得自己的职业是律师呢？我以为你改行当媒婆已很久了。”
两个人说笑之间已到店里，杨丽梅她们正在把煲好的汤分类打包，见到杨沫，她抬起身子，一脸紧张的探询。
杨沫走过去在母亲手上轻轻一拍，笑笑说：“妈，我没事呢，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罗嫂在一旁插嘴：“杨杨，你可要照顾自己呢，你要是一病，你妈都要急病了去，这一下午做事都丢三落四的。”
杨沫笑笑，转身看看岔开话题问：“今天就这些吗？”
“是，这几天下雨，你妈说你身体又不舒服，送货不方便，所以远一点的就都推了。”
“推掉的有老客户吧？”
“有几个，都还抱怨着呢，说是自己来取，所以不用急着装包。”
杨沫点点头，去把车开了过来，把汤装好车后回头，看见肖波正在和杨丽梅说着什么，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热情，杨丽梅用手语和他沟通硬就没一点障碍。
忍不住微微一笑，回过神肖波却大步走了过来，径自往主驾上一坐说：“今天我陪你去送货。”
她立着未动，说：“你这是要折煞我呢，大律师给有前科的人当司机？”
肖波回头：“你错了，这只是一个男人为他值得的女人服务，不是什么律师和囚犯，再说了，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一个没前科的人都干净。”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认真，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倔强，每当这个时候杨沫总能想起当初的自己，面对罗志良，也是这样，认真而固执。
心下一恸，面上却依旧的平静无波。
坐上车，两人半晌无言。刚像要收住的雨又慢慢下得大了，到最后，整个城市都浸在一阵迷蒙的雨雾里。
相遇5
杨沫因为头痛，连说话都有点费劲，只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忙着的时候不觉得，一停下来，耳边像飞了成千上万只蜜蜂似的，眼里也尽是星星在冒。
然而心里却为肖波那句话所撼，这世上，相信她杨沫清白并以如此纯粹的眼光来看待和对待她的人，或许也就他肖波一人了。
所谓的知遇，难怪说成是恩，只因为这难得的了解，无法释怀，于是感恩戴德，有求必应，恨不能肝脑涂地。
她曾经以为，所有的成绩皆是自己一点一滴拼出来的，可看到人眼里，她也不过是个攀龙附凤的女子，因为有了高枝，所以一夜之间麻雀变了凤凰。
恋上养父，逼走其子，夺其家产，她是多么有心计的女子，一步一步巧妙设局。
这种种传闻，不信的，大约也就只有肖波一个了，他曾经面对她的质疑很冷静地说：“如果你真是外界说的那样，云山科技又岂能如此轻易就会失守？里面总有原因的。”
他真是聪明，每每想起这句话，杨沫就想哭，为什么罗志良就看不透？
她那么容易就放弃云山科技，他真的以为只是因为他计谋得当，她已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