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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垣(8)

作者: 妾心如水/桑妮 阅读记录

“我就知道,要不怎么会叫迷宫会?快进来吧。”不由分说就把她拉了进去。

待回头去,门已阖上,她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世事奇妙,往往在最不可能处意外相逢,而他,竟隔她不过数尺,几道门后的距离,她却并不知道。

她仰起脸看着屋顶圆盘上闪烁的灯光,音乐慢慢变得柔和,晓晓明净快乐的声音在唱:“I’m a big big girl,inabig big world……”

这世界或是无限之大,却兜兜转转,她和他,仍是着再遇见的可能。

从迷宫会出来,夜已深透。

肖波半拥着晓晓吩咐陆怀海:“就麻烦你送送杨杨?”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就行。”杨沫立即阻止,“陆先生才回来,可能都不太熟。”

“他不熟?他在这里少说也生活了一二十年。再说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肖波完全是不容置疑的语气,大掌一挥就定了案。

陆怀海看着她也笑:“要不你就勉强让我送你?”

杨沫微窘:“陆先生误会了,我是怕你到时一个人回去找不见路。”

到底不好推辞,杨沫回头四顾,广场晕黄的灯光下,尽是沉默的车和灯柱,不得已和他上了同一辆车。

车渐渐行得远了,她绷紧的神经慢慢就松了下来。有那么一刻,她希望罗志良能够出现,像是小说里最经典的场景那样,车缓缓驶过的瞬间,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

可她终是没有等到。

倒是陆怀海,看了她一眼沉声问:“杨小姐是在找人吗?”

她的表现竟是这般明显!杨沫一愕,直觉地否认:“没有,怎么了?”

他哦一声,轻声说:“出来的时候你总是回头在看,我还以为你要找人。”

“没有,只是好像见到了一个熟人,但或者也是我眼花。”不想再讨论,她因而就转过话题,装作很有兴趣似地叫道,“咦,这首歌倒很好听。”

“是布兰妮的《EVEYRTIME》。”

她一愣,眼里浮现出那个任性的西方女子:“我一直以为她的歌都很热闹,想不到唱起慢歌来也很纯净。”

陆怀海像是无限惋惜:“她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倒有一把好声音的。”

杨沫笑笑:“你很喜欢她的歌?”

“算不上喜欢,只是觉得遗憾,年少成名,在某些人身上,不见得就是好事。”

她一愣,不自觉就看了他一眼,他却仿佛无心似的,只专注地看着前方路面。

拉拉杂杂又聊了一会音乐,她住得并不远,没多会也就到了。在老街的入口她借口说里面不好倒车,就让他把她放下了。

她看着他驱车离去,一个人在寂寞的街道旁站了很久,看着自己的影子一次又一次被过往的车辆辗压破碎,然后复原为完整。

她其实很怕夜,这样的寂静,总能让她想起罗云山临终的那个晚上。

她的人生,好像就是从那一刻完全颠覆。

冯立立曾经问她:“为什么罗叔死了你都没有哭?”

她哭不出来,她从来都是笑着过来的,这一辈子她流过最多的眼泪或许就是在那天晚上,罗云山用微弱的颤抖的声音问她:“你恨我吗?”

病房的空调开得很低,冷得她瑟瑟发抖,她听见自己鬼一样地抖着声音慢慢地说:“我不恨你。”

她说的是实情,她一直把他当父亲一样崇拜,如果恨他,就是等于恨了自己。

她想罗云山是理解的,所以他笑着离世,在生命最后的那一刻,他留给她他全部的秘密和心事,安然离开。

只她,连伏在他床头痛哭的勇气都没有。

她一个人出了医院,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寂静的街道上,只路灯把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到最后终于觉得累了,蹲下来,零晨的路灯下,有一群迁徒的蚂蚁,她看着它们,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变成湿湿的一片阻断了蚂蚁们搬迁的路程。

她看着它们乱成一窝,心里有一种毁灭似的悲伤。

蚂蚁们只是短暂的慌乱,很快又寻到了新的路径,只她,自此就忘了归程。

所以,还寄望什么呢?事实的真相,远比传闻更加可怕。因而即使他追过来了,又能改变什么?她会告诉他说:“罗志良,你知道吗?其实罗云山是你的小叔叔,你恨了那么多年的父亲啊,其实是害死你亲生父亲的真凶。”

或者告诉他说:“罗志良,罗云山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他爱的,不过是我的母亲。”

可是,无论说哪一句,无论告诉他哪个真相,都是一种□裸的惨酷和伤害,对死者,也是对生者。

而她,是从来都不打算把这秘密说出来的,她宁愿让它们烂在肚子里,然后跟着她一起,永远的归于尘土。

纠结2

轻手轻脚进门,仍然把杨丽梅吵醒。杨沫小心翼翼还未避进房间,她从房内开门出来,摁开邻近的壁灯,倒把杨沫吓了一跳。

杨丽梅常常睡得并不好,今晚大略也不除外。虽开着空调,头发仍是全湿,额际隐有汗意,看见她,眼光仍是虚的,好似奇怪,又像是迷茫,恍若一个迷路的小孩子,连表情都是迷离涣散的。

杨沫转回头,走近去拉着杨丽梅的手轻声问:“妈妈,又做恶梦了?”

她点了点头,眉心微微松开,用手比了比说:“我想喝水。”

原是渴了。

杨沫扶她坐下,倒了杯水给她,她接过来,三下两下就饮尽了。客厅里没有开空调,雨水刚过,虽不至于太热,但仍然很闷,一杯水下肚,不一会儿杨丽梅一身已是透湿,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棉布睡衣贴在身上更衬得她的羸弱苍白,像一株临要萎去的草。

杨沫看得悚然一惊,心里掠过一丝悲凉悯然的情绪——她此生并没有好好过过一天,却已然老去了。

若不是亲眼见过照片,她自是想不到,杨丽梅也有那般珠圆玉润,明艳动人的时候。

十六岁,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杨丽梅虽不能语,但在镜头里面,仍是巧笑倩兮。顾盼之间,含羞带怯,也是千娇百媚,眉意如春。

那张黑白的老照片,藏在罗云山书房抽屉的暗格里,他临去的那天精神突然很好,嘱她去书房取了照片。

他倚在床头摩挲了半晌,眼里的神情既喜又怜,既惭又愧,很久后才哆嗦着嘴唇对她说:“这是你妈妈。”

耳语似的,让杨沫听得并不真切。她正在削苹果,她早就知道这该是罗云山恋了一辈子的人物,却绝想不到正是自己的母亲,因而初听时也并未在意,待醒悟过来举着褪了半截皮的苹果皱眉问:“我妈妈?”

那个一直恍恍惚惚瘦得一阵风都能刮跑的她的母亲?

罗云山没有看她,整个人仿佛陷进了久远的回忆里,他的眼睛里闪着一抹光,声音低沉暗哑,像是怕吵醒了什么似的:“那时候,她就坐我左边,上课累了,她是一道风景……毕业那年,哥哥新买了相机,我借过去拿到学校给谁都拍了,这才敢举着相机走到她面前说‘我给你拍张相吧,留个纪念。’她就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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