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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时,家里来了个思归都没想到的访客。
家里的访客是当年的课题组的后辈师妹。
说是后辈,如今其实也独当一面了。
当年课题组散了后,这个师妹独自下了西南,不温不火地当了个大学老师,这么多年师妹研究领域换了又换,如今市里有个学术交流的小峰会,她带了两三学生来参加,顺带来探望生了病的大师姐。
思归要叫她阿姨。
阿姨见到思归十分惊喜,连声说小小龟已经长这么大了,然后关上门,同大师姐叙了一下午的旧。
……
她们在里面叙旧,思归缩在客厅写作业。
年关将至,二轮复习已经到了争分夺秒的阶段,高考倒计时已经掐到了160天,百日誓师都已经迫在眉睫,学校里比归归底子好的人可能不多,但底子好也得付出相应的努力。
她一边写,手机里例行冒出几条班级群里的消息。
——陈冉有道不会的题。
思归自顾不暇,暂时没管,结果过了会儿盛淅出来,把解题步骤发进了群里。
归归看着群里盛淅利索整齐的解题步骤,下意识点开他的头像,看见他这几个周似乎新发了几条朋友圈。
——而盛少爷和思归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了三个星期前,内容也只是盛淅很淡漠地对请假的归归说了下学校近期的安排。多半是老师让他通知自己的同桌,他才降尊纡贵地来说的。
少爷不易察觉的冷淡。
思归轻轻叹了口气,趴在茶几上继续肝。
但还没写几个字,主卧的门很轻地咔哒一响,那个阿姨推门,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小归?”妈妈的师妹轻声道。
余思归一怔,抬头:“她睡了?”
“是,”
那阿姨压低了声音,“好像是有点累,我一会儿没注意她就自己睡过去了……你是在学习吗?”
归归认真点了点头,那个阿姨凑过来看了看,感慨道:“……真是日月如梭,这些东西我都快忘光了。”
余思归还没回答,那阿姨又不好意思地说:“……但我猜柳师姐肯定是一点都没忘,你妈妈是真的很强。”
……确实没忘。
余思归记得非常清楚,过去的近一个学期,她在医院里垫着小桌板写作业,偶尔也会钻几道题的牛角尖,但因为靠柳敏太近,从来不是个问题。
因为她妈都会。
语数英理化生政,九零年代高考的七大主科,距离她高考至今已过去了近二十年,但这些高中知识柳敏却半点没忘,仍是一本行走的百科全书。
思归听到妈妈被夸就有点高兴,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阿姨却仿佛在里面听了什么似的,突兀道:
“说起来,你妈妈……没跟你提过她为什么和丈夫离婚吗?”
第七十章
“你妈妈刚刚和我说了些事儿……”妈妈的师妹犹豫道, “我有点挂心,想问问看,你妈妈是不是没和你说过你爸爸的事情?”
思归稍稍一愣, 回答:“对。”
倒也不是讳莫如深。
但柳敏对思归的生父极度淡漠, 加上这么多年思归回家乡后这么多年从未听过他们的消息, 关系甚至还比不上陌路人。思归只知道他们都在北京,日子过得不能算差, 但也没好到哪去, 生父再婚, 有了一子。
早些年思归生物上的奶奶去世, 当时生父给柳敏打了个电话,似乎想让思归去奔丧,那是余思归第一次听见妈妈对着电话里大发脾气, 让他滚。
——让他们别惦记她的女儿。
余思归偷偷听了那通电话, 却没往心里去。
因为生恩比不过养恩。
余思归没有那帮亲戚也一样过得很好,健康而快乐。
“你爸……”
那阿姨看了看主卧的门,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被门里的人听到, 说:“你爸是你妈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勉强算是同校同学吧, 不过我们电子工程跟生科来往不太密切。而且我毕竟和柳师姐差好几级,很多事也只能道听途说,所以我说的不一定准。”
归归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妈妈的往事, 还是关于自己的生父,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你妈是怎么和你爸在一起的, 我其实不知道。”
阿姨轻声说:“当年柳师姐就是系里的第一,本科就开始给张老师……也就是张爷爷, 给他帮忙,能力很强,张老师从那时候就很喜欢她。”“但是研究生快毕业的时候,柳师姐突然宣布,要和你爸结婚了。”
余思归震惊至极:“啊?”
思归甚至很难相信这是妈妈会作出的选择,她记忆中的妈妈是理性的,是成熟的,不会感情用事的。
她不了解婚姻的始末,却觉得那时的妈妈冲动得陌生。
阿姨笑道:“——年轻嘛。”
“我们那时候流行追求自由的爱情,”阿姨促狭地谈起自己年少的时候:“而且柳师姐一直是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了,就不肯回头。”
年少的冲动。
“其实大家都觉得男的不太行……”阿姨说,“我只见过他一面,还是上课的时候,他当我某门选修课的助教,我当时就觉得那男的很浮,油嘴滑舌的满口漂亮话,但从不落实到行动上,而且很大男子主义。但连张老师下场劝阻都没用,你妈还是坚定不移地毕业结婚生子去了。”
归归简直要被吓得晕过去:“阿姨,你确定说的是我——我妈?”
“确定。”
柳敏的师妹真诚道:“你妈当过好长时间的反面典型,你没猜到吧?”
思归:“……”
“你爸……怎么说呢,”阿姨推着下巴:“其实当时看来他家还蛮有钱,师姐嫁给他之后也过得不错,第二年你出生,白白胖胖,脑袋毛茸茸,我们都以为大家从此就失去她了。”
为什么要加个脑袋毛茸茸?
龟龟含恨,感到自己再次被针对……
“……毕竟那场面挺温馨的,”阿姨说,“妈妈抱着小女儿,抓周的时候你抓着你妈的钢笔,你妈妈抱着你,大家都夸思归以后是要做大事的。”
思归:“诶……”
“其实我听说了柳师姐过得不太幸福,”
阿姨道,“摩擦不断。那男的不太体贴,你妈性格又很强硬,两个人经常吵架,有时还会动手……不过你也知道,日子都是摩擦着过的。”
思归注意到几乎所有人,提及自己生父时,用的都是‘那男的’一词。
——没有半点尊重可言。
“周岁礼当天结束他俩还吵了一架,”阿姨说,“我当时把包落在他们家,折回去拿了一次,开门的时候你妈妈脸上挂了彩,好像刚刚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