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少爷没直接回答,只是从手机壳后抽出张淡蓝动车票,上面印着今日8:05AM始发北京南站,还有他的身份证号。
车票摸起来潮潮的,也有点皱。
那张车票跨越千里,被汗汽浸得微湿,载着他一日的颠簸与冲动。
“先斩后奏。”他道。
余思归摸着那软软的票,心里忽然生出很难形容的感受。
他今天颠簸了一整天,只为走这条山路,而这条路——这复读一年,注定苦而长,让人望而生畏,连思归都不知如何捱过去。
实话说,思归不知道作何反应。
在重逢带来的震惊、怀疑、切骨之痛与逃跑的念头过去后,余思归心中只剩一种根深蒂固的淡漠。
那是她自我保护机制中最坚硬、最难以撼动的部分。
「来就来了吧,」
那个淡漠思归是个更高的存在,漂浮着,告诉坐在候车厅里的自己。
「爱来不来,反正来了也是要走的。」
候车厅里,思归低头看着那张车票,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盛淅看她的目光复杂,似乎在推定她所询何事。
然后他很快地回答:
“周天,高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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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市区的城际大巴,下午17:30发车。
盛少爷将拉杆箱搬上客车行李架,归归则在一旁看,心里那滋味很难形容。
客车里的条件也不太好。
城乡间的短程往返多是用跑不了省际长途的老客车,车厢里一股臭鞋味儿,与烟味混杂一处,又被茉莉花香的空气清新剂一盖,个中气味令人头皮发麻。
而车上座椅靠垫俱是灰扑扑的,破旧,灰尘飞得漫天都是。
思归觉得让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坐这种城际大巴有点勉强,更有种不该让他受罪的愧疚感,出于照顾他的心理,问:“我坐过道这侧吧?”
“我坐外面。”少爷道。
他说完就让开,让思归坐在窗边,然后将书包塞进了上方行李架。
车晃晃地驶出汽车站,远处地平线黄昏如血,斜斜落在窗帘上。
大巴车上有小孩在哭,他奶奶又在努力地哄,吵吵嚷嚷的。
归归和盛少爷坐在一处,又看着窗外更迭的日暮景色,只觉如梦一般。
“我先睡一会儿。”盛淅忽然说。
思归一呆:“诶?”
“今天醒太早了……”他疲惫道,“八点的北京南挺难去,我早上五点半起来打的车。而且你这地方真的挺难找。”
归归忽然想起什么,冷静地问:“是谁让你来的?”
“……”
“是刘佳宁吧?”思归狐疑道,“难道是老贺?不,老贺是最不可能出卖我的人……”
盛淅做贼心虚地装死,似乎还在考虑怎么回答,但他还没考虑出来余思归就炸了:“盛淅你找人调查我?!!”
“刘佳宁。”
盛少爷猝然招了。
思归不相信第一个叛变的鬼东西是刘佳宁,决定把姓盛的杀了祭酒:“刘佳宁不知道我在哪上学。”
盛少爷:“……”
“我自己,”盛淅心虚地说,“我自己也找人查了这么一点。”
龟龟危险地看着他,似乎在评估这段话中的可信性。
“那刘佳宁完了。”余思归评估完毕,凶神恶煞地追问,“她都说了什么?刘佳宁嘴上怎么就没个把门儿的?全讲了?”
盛淅在“A.保刘佳宁”和“B.保自己”之间,权衡了足足三秒钟,选了C。
“什么叫全讲了?”盛淅问。
余思归霎时没了声儿,过了许久才抗拒地说:“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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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颠簸,一路驶向城区。
行驶途中,盛淅猛然惊醒,看向窗边的思归。
归归带着迷茫神色,不懂他为什么看自己,盛淅目光找见归老师,长吁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余思归没力气琢磨他,转头看着窗外。
窗外日薄西山,思归看着无尽的农田,那一刹那,盛少爷忽地扶上她的手腕。
龟龟一愣,一旁同桌仍在沉睡,指头从她指缝挤过去,牢牢地把她牵在了自己手中。
像在确保她没跑。
“……你做什么?”
思归当场就想发脾气——但是刚一转头,就发现少爷闭着眼睛,仍在睡觉。
那模样十分疲惫,像是累散了架。
归归相当愤怒,但气呼呼看了他半天,最终没甩开他。
黄昏低垂,窗外麦田辽阔无垠。
那一刹那,忽然难过地意识到,她对盛少爷仍然有迷恋。
被他握住的手温暖而妥帖。
女孩子脑袋靠上窗棂,仍不睡觉,感受着车一路颠簸,驶向市区。
思归闭上眼睛,心里明白,盛淅出现在此处,代表的是一种更让她难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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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抗拒盛淅。
——却希望睁开眼睛,盛淅就滚了。
第八十三章
余思归额角安静地抵着窗, 看向熟悉的市区草木,抱着自己的胳膊。
车靠站时,周围的人就开始躁动, 声音不小。盛淅却仍睡得很熟, 思归一言不发地等着, 直到有个大爷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小伙子让让, 盛淅方悠悠醒转。
万家灯火, 路灯橘黄, 照进车厢。
他睡眼惺忪, 起来帮大爷拿了头顶行李,然后问归归:“到站了怎么不叫我?”
思归说:“你睡得太熟了。”
“你怎么不睡?”少爷没什么脾气,随口道。
余思归仍不太想理他, 索性装没听见。
归归不知道盛淅有没有察觉这些尖刺般的敌意, 但他接受良好,并在车停稳后带着行李,带着归归去吃晚饭。
市区的汽车站离火车站很近,都在交通不便的老城区;而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 稍大些的酒店购物中心都关了门,满街寂寥。
因此两人只是找了个还开着门的小馆, 随便对付了些。
正宗胶东菜馆子点单素来不在桌前点,也没有菜单,而是有个专门的点菜区, 服务员拿着小牌子跟着顾客后面介绍菜品,并现场挑鱼过秤。盛淅点菜结账回来, 坐在了思归的对吗。
小馆子里灯光不太亮,已快打烊, 因此菜上得挺快。
最先上了盘蒜蓉粉丝对虾,虾个头挺大,余思归闷头用筷子扒拉着面前的米饭。
盛少爷说:“你中午吃过?看你不太愿意吃。”
思归看着筷子沾的米粒,说:“……吃了。”
“不知道你现在想吃什么,点的东西可能多了点。”他说。
余思归脑袋动了动。
她回到市区后就十分难受,仿佛故地重游,一吹到海风,那些和妈妈在医院度过的、噩梦般的记忆就扑面而来。她本就吃不下什么东西,熟悉的环境却又带来一丝怅然,哪里都是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