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病第三年(16)
我知道他还要问什么,就说:“其他的他们都不愿意告诉我,但是医生拐弯抹角地跟我说建议我不要浪费钱。医生还说,这个病会遗传,我以后可能也会得癌。”
我边说边抬起眼皮看了白礼一眼。果然,他眼睛瞪大了一圈,又茫然无措起来。
他捏着筷子的那只手停在半空中,不动了,估计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动。
我乐了,我说:“我这辈子完了,白礼。”
他没说话。
沉默很久,他说:“得癌只是可能而已。我听你在办公室里说,是肺癌。那只要你以后戒烟,好好控制,养生一点,没问题的。”
这回我不说话了。
隔了会儿,我说:“但是会遗传。遗传的力量很大啊,没准我忙活半辈子最后活不过五十五。”
我说着,又笑起来,“而且我都抽了三年烟了,没准儿已经无力回天了。”
白礼突然急了:“那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啊!”
我去夹菜的手在半空中一顿,然后继续伸过去,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
我沉默了,我沉默地把菜夹到碗里,把它跟白饭搅和了几下。
沉默了很久,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不一定要自暴自弃。”
“……”
“你让我想想吧。”我低着眼帘,看着被辣油染红的白饭,慢吞吞地重复着,“你让我想想。”
白礼没有再劝我。
他也拿起了筷子,却也没吃几口。
我们都没吃几口,留下了一大桌子菜。
我很饿,但是我吃不下饭,那些饭菜对我来说味同嚼蜡。医生的话在我心头萦绕,我每扒一口饭都能听见他说一声“其实我建议不要浪费钱”,我每咽一口菜都看见我妈穿着病号服脸色青白地望着外面发呆,手背上还插着针管。
我突然想,我妈在想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只是突然想起我小时候。我妈出去摆摊,还给我买了个摇篮车,一直把我带在身边。夏天的时候她为了客流,专门跑到巨显眼的大太阳底下卖,却把我放在一旁的树荫下。
她顶着太阳热得大汗淋漓,还要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回来看我。
她的小摊没有风扇,油锅一百多度,却在摇篮车里给我摆了个风扇吹着。
她回头来找我时笑眯眯的,汗珠都掉到了眼睫毛上。
我不怕癌症,我怕我妈死。
那之后的几天,我在学校都跟死了一样没精神,我妈却总不让我去看她。
等到周末的时候,她才松了口,我去了医院看她。她和住院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只是剃光了头发,脑袋光秃秃的。
小姨说是因为要化疗。头发会掉干净的,干脆就都剃掉了。
我知道会这样,没多意外,点了点头。
我妈躺病床上跟我笑,还跟我挥着手说,早跟你说了,没多大事。你看,哪儿有那么严重。
我跟着笑了两声。
我妈这样轻松,我不由得跟着放松了点儿。
……我其实该知道的,我其实不该放松。我心里都清楚,毕竟医生都那样和我说了,说建议不要浪费钱。可谁在死神跟前不想抓住个救命稻草呢?谁不想要点儿缥缈的希望?哪怕那是个幻影是个海市蜃楼是个假的,但它在那里,人就会想去抓。
没准那医生不是那个意思呢?没准有医学奇迹呢?没准真不是什么大事儿呢?
人总会这么想,所以我也这么想了。我想我妈这么精神,或许真没什么事。
于是我把心放回到肚子里,乖乖回去学校上课,只有周末来看我妈。
我妈平时会给我打电话,电话里声音也很精神,跟我周末去看她时没什么区别,我就越来越放心了。
可好景不长,我妈住院第二个月,她病情恶化了。
我上课时,我妈一口鲜血吐在病床上,进了手术室,抢救了好几个小时。
这事儿我是周末去医院看她的时候才知道的。那时我妈躺在床上脸色虚弱,瘦了一圈,坐都坐不起来了,硬扯着嘴角惨白地对我笑着。
我站在门口看傻了,小姨却还想糊弄我没什么事。
我真的生气了。
我妈住院那时,护士都帮着他们瞒住我不告诉我实情,医生都不直接跟我说实话的事儿一下子冲上脑袋来,我再也控制不住了。我在病房门口摔了书包骂了起来,边哭边骂。
我说我自己亲妈生病,一群人组团起来又哄我又骗我,我今年到底几岁,我就这一个妈,我爸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凭什么他们要一直骗我,我又不是今年就要高考了,又没那么紧张凭什么骗我,凭什么我就要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能幸福吗?我十七岁啊又不是七岁!
我噼里啪啦骂了一堆,骂得脸红脖子粗,我妈躺在床上看呆了。
我骂得气喘吁吁,停下来后脑子里都嗡嗡的,耳鸣声都起来了。
我再一看,我妈正躺在床上不知无措,茫然无助地望着我,像个做错事不敢言语的小孩儿似的。
我心里又猛地涨起一阵愧疚来。
我最后抓起书包跑了。
我一个周末没去看我妈,后来隔了四五天,我妈给我打电话。
chapter 10
第2章
那天放学没多久,我妈给我打了电话来。
和大多数父母一样,我妈也有一个毛病。
那就是吵架之后她不会说对不起,不会在这件事上有过多的表示,而只是会说一句“吃饭了”“你放学没”,用稀松平常的话题来给事情做个台阶,我俩会就此心照不宣地和好,把这事儿翻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