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向死亡(11)
读博读不起,研究生差不多,你呢,工作怎么样,适应吗?
林岸点头说还行,前两个月,睡不着,神经差,掉发大把大把。
正常,刚开始工作,肯定会有不适应的,慢慢就习惯了。
有时候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拿起书读了几页就累了,写东西写一天停好久,很少开口说话,很少出去逛街,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林岸笑着。
你很可以了,一毕业就有编制,我还要考。
很可以了吗?
很可以了好不好,就这经济拉胯的时运,有工资拿是多少人的梦想,再买个房买个车,人生齐全。
林岸看着我,麻木点头,空洞地赞同我的话,你说的也对。
她似乎累了,不再开口,但我总觉得她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她不想说了。
留在省医很好啊,工资高,没事出来约饭爬山。
省医很难考的。
我跟她聊了很多医学生的事,说了大学四年,说了奇葩学姐,说了一个齐刘海的矮个子女生,说了实习不给发工资,说了宿舍勾心斗角的矛盾……
很多很多,喋喋不休。
后来林岸要走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说的真的太多了。
什么时候,赵希那么怕,和你之间的沉默了。
下次约,灵山公园怎么样,听说那儿有猴子。
好啊。
此后我读研,实习,工作,一步步,往上往前走,却再也没有约到过林岸,我想告诉她,校门口的那家豆米火锅搬了家,你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带你去找啊。
我总是很忙,她总是没时间,时间好像不在我们之间流通。
我半夜下班回来会骚扰她几句,她没事了问我几个问题然后骂我庸医。
赵希,要是哪一天我患绝症了,你是不是还让我查百度?你个庸医。
看吧,我永远在被埋汰的路上。
拜托,咱们看病要专业对口好吗!
赵希,我病了。
病了去医院看医生。
赵希,我收养了只猫,叫林咻咻,我让它叫你赵庸医。
林岸你大爷!
我跟着太阳走,灼烧的声音覆盖了所有
林岸的学生时代一直规规矩矩,她学习成绩很好,喜欢读书,热爱晚饭后的慢慢行走,就是不社交,话很少,经常一个人发呆。
蓝宝石的天空里有什么,没人比她知道。林岸会说,一道木梯架在天地间,我看到有人掉下来了。
大家都觉得她有病。
但她学习很好,所以是学霸的通病,他们都理解不了。
前桌的那个女生问她,你为什么可以一直学习?
林岸说,因为无聊。
她太无聊了,没有朋友,没有玩偶,也没有宠物,只有一大堆卷子和攒钱买的书。
她上了大学,所有姑娘都开始化妆打扮,慢慢蜕变成大人的模样,她还是灰土土的一个人来来往往。
热闹外,路过了千万遍。
大学里的东西真贵,聚餐一次就能花掉三天饭钱,街上的衣服真贵,进去导购员都不会看你一眼。
林岸很早就知道,所以可以有预备地,躲过所有。
系里成绩第一的那个女孩曾向她讨教一个问题,记不得是什么,只是模样热情亲昵,后来她走在左边,林岸走在右边。
有些时间的存在,就是为了摆烂,毫无意义。
她想起了小学里那个和她换文具盒的姑娘。
再也记不起名字。
我找到了以前的书稿,厚厚的一沓,读起来像是小学生在写我的爸爸和妈妈,不忍直视却又天真好笑,林岸跟赵希说,我觉得还是写作的我比较有生气。
自我剖析挺深刻,知道自己面瘫冷淡就别老是怼我,万一赵医生一个不满你就孤家寡人了。
所以我开始写,坑坑洼洼也没关系。
反正我不看。
你还写诗吗?
不写。
那干嘛呢?
每天遨游在医学生欢乐的海洋,聆听神圣伟大的老医生指导,为拯救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而奋斗!
我有一个朋友,平庸又短浅,你能治吗?
哪位?
赵希。
林岸你个人渣!
过年回家的时候赵希翻出来一个老旧的佳能相机,某鱼市场都嫌弃的型号,她拿给林岸玩。
林岸从取景器里往外看,世界没有声音,却在一笑一动里吵吵闹闹,生命像流动的线条,无法阻止地流向黑框外面。
晚上去云山上拍月亮,宅女,去不去?
不去。
那晚的月亮超级圆,赵希冷了一晚,兴高采烈地发了朋友圈。
好不好看?
好…一般,看。
滚蛋。
好看。
人们拍了好看的照片,总会想发出来炫耀。毕业那年照片,是否已经泛黄,藏在再也打不开的老式相机里,最后归宿于回收站。
不许动,收集丑照!
我拍的可是高级货!
贼贼好看!
后来林岸趁着假期去餐馆帮忙,攒钱买了一台入门机,看着不同人的不同脸出现在镜头里。
大光圈把很多东西都虚化了,世界的边边角角藏匿其中,悄然晃动。
那是她的另一个世界,安静的孤独的不可诉说的一切。
赵希,我拍到了今晚的火烧云,那朵形状好似公鸡啼叫的火云,跟你欠揍的样子好像。
那天我爬到这个城市最高点,等黑色席卷,满城烟火如游鱼般滑过,我能看到省医院的红十字,但我没看见你。
人类的眼睛太过局限。
落日灯火明亮的城,送你,不谢。
林岸变了,她还是不爱说话不爱外出的模样,她分享很多照片,配上越来越有人气的文案,底下跟着长长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