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向死亡(3)
赖皮女生迅速陷入周围人的看热闹的数落,林岸摸着自己亲手打的圆滚滚的白玉石子儿,没有反抗。
林岸输了。肯定的。
女生毫无羞耻的大获全胜,笑声粗狂,吓得叶子也掉落了几片,你好傻啊,活该被人欺负!
赵希,你个男人婆可要点脸吧!
不要不要,送你了。圆脸女生笑嘻嘻地朝怼她的男生做了个鬼脸,很快,她拍拍屁股站起来,轻快地跑向了一个人的角落。
林岸小声说,无赖。
无辜落地的叶子仿佛也很赞同她,被风吹到破了皮的浅口鞋上,林岸俯身捡起来,夹进了语文书里。
语文课代表叫田霞,是班上第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每次上去念作文,下面的人都要盯着她的黑色粗镜框看。
她很骄傲地扬起下巴,哼了两声,特意用手扶了好几次镜框,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读。
林岸听到后面的张浩然小声说,老子也要去搞个戴戴!
林岸走了一下神,觉得田霞的眼眶太粗,肯定很重,会压得鼻梁疼,要选一个细一点的。
可能多看了她一眼,田霞居然留意到她了,她亲切地拉着林岸的手,从某某昨天背着老师去网吧了到今天想去逛精品店,开心道来,目光旋转,诶,林岸,你的文具盒好好看呀!
我,我刚刚买的。
好好看,我好喜欢你的文具盒!我们能不能换着用用呀!
林岸嗫嚅了半天,脸都红了。
好不好嘛,可以可以吧?
林岸说不出话。
那就可以啰!谢谢你林岸!你真好!
田霞亲切地抱了抱她,林岸好像一只陶俑,陌生的暖一触即离,她的语文课代表已经飞快把文具盒里的东西换了,她的新新文具盒被田霞拿走,换来一个旧旧丑丑的暗蓝色布袋。
干嘛呀,走,我们一起去上体育课!
田霞挽着林岸的手,叽叽呱呱地谈天论地,林岸很不自然地由她拉着,某一刻心底的开心像是突然砸中的有期限的彩票,挤开了文具盒被换走的难过。
那是她在这个小城,一个下午的友谊。
我看见天使走过来,对我笑了
阳关街的路不怎么好走,长长的车流一眼望不见首尾,前面几辆奔驰宝马把斑马线都给占了,扛着行李包的下工人对着车牌骂骂咧咧。
红灯漫长的好像被大款贿赂了,就算如此也堵得惨无人道,十五秒的绿灯也非常不友好,十个老太太能躺下九个。这是林岸跟我说的。
前面的大楼是冷青色,四月晴朗金黄的光好像把它忘了,玻璃窗隔断人世间的匆忙和喧闹,那里应该有一双安静的眼睛,曾长久地注视过我所在的路口。
楼下空地上有好几个女孩穿着统一的红白校服,规规矩矩系着红领巾,凑在一起玩跳格子。
我们小时候的校服也是红白色,又大又宽,很丑。
班上几乎所有姑娘都一百个不乐意穿它。
哪栋楼的?门卫把耳朵凑近了,我只得重复,三栋六楼四户!
那家……那家是不是死了个人啊?
哪家?
从超市里席卷一番的中年阿姨带着口舌涌过来,我摇上车窗,仿佛从黔北大道出发,向南跑到民族广场,心累,喘不上气。
林岸说有全程七公里,我坐了六点五公里的公共汽车。
我还能记得当时她鄙夷的目光,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说,还说当医生,手术台那么长时间你站的了吗?
事实证明,赵医生不仅能站通宵的手术台,还能活的比你长。
等我把车停好,那几个跳格子的女生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起来,争的面红耳赤,很快一堆人结伴而去,这才显露出蹲在地上,默默擦眼泪的短头发姑娘。
刚才那么多人,原来都在围攻她一个。
小姑娘没作多少停留,一抹眼泪,抓起地上的沙包塞进白雪公主的书包,从大门走出去,像个孤勇的战士,仰首阔步,混进人群赶着绿灯过了斑马线。
大门口那家中老年服装店放的音乐格外像首悲伤的童歌,落在了小姑娘的后脚跟上。
很有戏剧性。
它唱着:
如果会怜悯我
又何必抓住我
鬼扯原谅恶魔
咬碎牙胆怯和懦弱
怎么不问问我
人类啊故意的
为什么不偏不倚
选中我一个
……
之后几年她身边仍然指指点点
从未想过最难得就是回到从从前
以为曾经的玩伴会抱着取暖慰藉
终于因我依赖的而学会了分别
还是难过神又说唱歌会好得多
他骗人的不是的
我已经唱哑了
……
这首歌好像就在脑子里,某个点,突然发动攻击。
我已回忆不起,它被用作插曲,讲了什么故事。
周围的人一定认为我有毛病,因为正常的大人不会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游戏上瘾了一般手指发疯地滑动手机屏幕。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时间无限次往前拉,一年又一年,终于滑过了上百上千篇推文后,我终于把时间拉到了七年前。
七年前一月十六号的那个晚上。
*
她的朋友也有很多朋友,可是她只有她一个朋友。
刚刚交换的写字笔不到第二天就坏了,但是她没有钱买新的,怎么办呢,没办法呀,她只能握着细细的笔芯写字,而不好意思跟朋友说。
后桌的男生很喜欢借她的东西,但他总是忘记还了,她还是很愿意借给他。
后桌总是穿新衣服,黑色的套头卫衣和天蓝色牛仔裤,就是不爱穿很宽很大的红白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