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向死亡(4)
后桌作文写得很好,平翘舌从来不念错,读起来像是说顺口溜,按语文老师的话说,押韵的很。
她语文不大好,普通话说得坑坑洼洼,所以晨读的时候总是没有声儿,后桌老调侃她是哑巴。
哑巴不说话,哑巴又要被点名啦!哑巴为什么不说话,哑巴是不是在想妈妈?哈哈!哈哈!
居然还很顺口,后桌真是个人才。
他把她的橡皮檫借走,过了一会儿又把笔芯借走,再过一节课,又把语文书借走,还回来的时候书里夹着的那片叶子,被他上课无聊,撕成了碎片。
她悄悄从腋下往后看,后桌头埋在桌子上,校服外套绑在腰间,偷偷摸摸地看言情小说。
小说里有什么?后桌笑的挺开心。
什么书啊?
你他么!后桌被吓了好大一跳,看着他慌乱愤怒的表情,居然有些脸红心跳,老师没来!
靠!后桌又把头低下了!老师来了叫我!
嗯!她很紧张的盯着窗外。
我书呢!你又拿我书!快给我!万老师快来了!有个女同学生气地过来了。
我哪儿拿了!后桌矢口否认,并且极其嚣张地把脚踩在她桌上,她偷笑着说,他拿了,就在他桌子里!
她看见前来要书的女生微微“啊”了一声,然后肚子传来一阵剧痛,整个背都弯了起来,后桌双手撑桌跳起来的双脚深深陷在她肚皮上,把眼泪一块踢了出来。
多你妈的嘴!
好痛啊,我站不起来了,我要死了。
可是她没死,她还得站在办公室里接受班主任的批评,因为她多嘴,因为她惹事。
后桌笑嘻嘻地跟他的朋友嘲笑她,土鳖一个。
她看不见后桌的脸了。
那一天开始,她很少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玩,你是不是不会笑呀?
好多为什么。
她一个人,穿着一身永远土土的衣裳和浅口鞋,靠在梧桐树后面,走廊尽头,在来人的时候飞快跑远。
怎么了怎么了,你是不是不高兴呀?怎么所有人都在这样问呢,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习惯了……
她拖着单薄的身体天马星空的想着心事,想着自己可以站在讲台上念获奖的作文,想着刚刚交换写字笔的朋友可以再来找她玩儿,想着自己在人群中间大声地笑,像是个威武的英雄。
那三个最最优秀的女生偷偷看她,悄悄讨论,然后领着好多女生不打招呼地围过来,你为什么不跟我们玩儿呀,我们一起说话好不好?
她看见天使向她走来,对她笑了。
她在人群中央,努力地笑啊笑,笑的比鬼都难看。
*
你别老是冷着一张脸哦,要不是我厚脸皮,谁敢接近你?伟大的赵医生说过,大学上课得早起,不然最后一排就没位置了,所以我悲愤地坐到了正数第二排,跟林岸发牢骚。
哦。
啧,还好有我一天天骚扰你,不然你得冷地啥样?
林岸对赵医生的德行不置可否,居然发了一句感谢,可那真是谢谢你了,赵大庸医。
没想到吧,庸医学有所成,居然比你活的长。
你个渣渣。
孙猴子打败了妖精,没有打败人
如果世界上有什么很值得开心的事,那一定是走一段年岁,就把前面的人都忘记。
林岸忘不了,所以她选择在分叉路口最先跑掉,如果有人问起,她就沉默不语。
大概不会有人记得,被岁月泛黄的那些女孩。
还记得小时候那谁,中间转来那个!就是冬天还穿浅口鞋那个啊……
谁?中间转来那个,不记得了诶。
就该是这样,时间给旧照片加上颗粒,人与人,男与女,并排站立,都一样灰扑扑。
就像盛夏,躲在四楼走廊外面的树干枝桠里,灰扑扑的知了。它吵得世界很快乐,把孩童的好奇染上纯真。
林岸拘谨地坐在凳子上,好像一条被扔进温水里的鱼,温度上涨,毛孔扩张,想象如临大敌般的厮杀和死亡。
那些沸腾的白日梦想筑成门墙,外面铃铛作响,她的新同学们,从线条一样的静止中动了起来。
于是她听到了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呀?你以前哪个班的?
你见过我们班主任了吗,听说特别凶!
看那个男生,好拽!以前他们班班霸,叫陈,陈……
从现在开始,你不能超过这条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要是过了这条线,就别怪对方不客气!
她的新同桌很胖,大肚子挤的课桌吱嘎作响,眉毛又粗又黑,好像两条恶心的毛毛虫。
你怎么又过三八线!国际贸易宣布失败,待会儿别怪我拿圆锥戳你!
你地方那么大……你有意见!
林岸把头低在课本上,悄悄把笔尖戳进木桌,好像黑色铁制圆规扎进人的皮肤。
她试过,很疼。
哼!你最好别过线!
你同桌好烦,比陈乘还烦!
陈乘,是谁?坐在她面前的女生留着厚重的齐刘海,嘴唇也很厚,嘴角往上勾,好似农时被爷爷用铁锹泛起的泥土。
我同桌,你居然不知道?他一天天在韩老师眼皮子底下跟人聊小天,还让我给他打掩护!哼!女生的嘴角又往上翘了翘,好像爷爷的铁锹往下又挖更深了一些。我可烦他了!
我今天早上好像看见你了,你是不是住在黄家巷子?我也在!
林岸点了点头。
那我们以后可以一块上学放学了!林岸笑了笑。
我叫向兰,最后一排,那儿,那个红色挎包就是陈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