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只想当权臣(27)
不过是两三万的兵马,在靖国的大军面前几乎称得上可怜,却偏偏牢守关隘,使靖军不得寸进,甚至屡屡受挫。
“阿言可有什么办法?”那时的邵奕还未登靖王之位,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不似后来那样僵硬。
彼时正是深夜,帐中燃着灯烛。
公子奕除去甲胄,露出鲜血浸透的里衣。
戚言拿了药和纱布走过来,却未答他的话,而是问了句:“伤口怎么又裂开了?”
公子奕并不回答,只是看着她。
她便坐到靖公子身边,替他掀开里衣,将染血的绷带剪去。
那是道横亘在胸口的伤口,刀锋入得极深,差点就要夺去他的性命。
边缘是一圈圈凝固的深色血痂,伤口却仍在泊泊流血,一看便是反复结痂又屡次开裂而成。
“襄国贫弱,眼下苦战数月,早已人困马乏,公子只消稳住阵势,襄国不日可破。”
“阿言,你不会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公子奕坐在榻上,垂首凝望她,“襄国久攻不下,公父早已心生不满。”
而长公子一派虎视眈眈,他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戚言劝谏他:“用兵之道,应当戒骄戒躁。”
他听罢,胸膛重重起伏两下,而后却忽地一笑,在营帐中压着声音道:
“阿言说得对,可是高傲急躁的人并不是我啊!”
“我不过是个不受信重的靖公子罢了,公父不喜我,弟兄轻蔑我,就连卿族的眼中也常常看不见我。如今,更是有人想要我的命!”
他的手摸上那道伤痕,声音既悲且恨:
“就是前两日,在战场上,两军对峙,刺客却从后方而来!拿着淬了毒的匕首,刀刀都直冲要害,他们是真想要我死!”
“阿言,你说,在王都里有谁盼我回去?他们之中,有谁真愿我凯旋?”
戚言见之不忍,眼看伤口上的血又淌下来,便安抚他:“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多年辛劳,您早已入了王上的眼,若非十分看重,大王也不会将伐襄的主帅之位交与公子。”
“这一切全靠阿言的功劳,”公子奕似乎缓下许多,没有否认,对她的功绩也毫无避讳,“若非阿言助我,恐怕我还身在废弃的冷宫之中,也或许早已病死了。”
他深深地凝望她:“阿言,我只有你,我只有你了。”
他的确只信得过她,就连换药这等事,也不愿假手于医官,只允许她一人近身。
戚言将新落下的血痕擦净,而后探向药瓶。
公子奕却拦住她的手,递去另一只青玉雕琢的小瓶:“用这个。”
“……这等虎狼之剂!”戚言认出那是什么,一下握住他拿药的手,“别犯糊涂。”
他却笑了,双眼极亮,眼底烧着不知什么:
“不过是剂猛药罢了,纵然寒毒入体,那又如何?阿言,此战我是必定要赢的,谁不愿我凯旋,我偏不如他的意。”
戚言闭了闭眼,随后将青玉瓶自他手中抽走,重新拿了自己带来的药瓶。
她说:“襄国世子文韬武略,名将孟岂用兵如神,然而国力衰微就如大厦将颓,并非一人两人之力可以轻易救得。”
“如今襄国前线粮草辎重皆由各大氏族承受,行军一事最耗钱财,各族早已怨声载道,不过担忧国破之后遭受牵连,富贵如烟云自此消散不说,恐怕还有杀身之祸。”
“公子不若秘密派人,潜入襄国游说世族,许诺他们国破之后仍享族领,一应优待无有削减,从此便受我强靖庇护,再无国破之忧。”
“如此一来,世族忧患皆消,便再不愿意放血割肉支援前线。军中无粮草,将士无兵甲,再如何神勇的大军,也就不攻自溃了。”
公子奕眸光更亮,眼中的神采却为喜色取代,他紧紧握住戚言的手。
“等我们打下襄国,阿言必居首功。”
主意是她出的,公子奕也就将事情交给了她来做。
她亲自找来能言善语的说客,教他们如何入襄,又该如何劝服襄国世族。
一切都很顺利,就如过往的几乎所有事,进展与结果皆在她所料之中。
只是在着手进行的时候,尽管得心应手,却总觉得哪里不太称心。
违和,或说是违心之感愈演愈烈,她在某天,忽然感到自己所做实在有些……
“下作?”公子奕蓦然回身,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份密报,是最后一个说客也传回消息,道是大功告成,特此复命。
除却襄北几家极忠烈的氏族不愿臣服,余下世家皆已倒戈。
事情已算尘埃落定,出彩极了,他也并不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
“国战计谋,兵不厌诈罢了,哪有什么高贵下作,总归靖国的记史不会说你半句有错,而往后也不会再有什么襄国的记史了。”
戚言听罢,只道一句:“礼崩乐坏。”
公子奕便笑了。
“礼崩乐坏?是呀,阿言,这世道恐怕再也好不了了。”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
可到后来,她看到前方的密报,里面写到,起先襄军无粮,陷于苦战,有一女子率举族献粮。
本来不过杯水车薪,可在其后,又有无数襄国民众自献口粮,襄军不来征,他们便肩挑手扛,将这些粮草运送到了前线。
戚言看完密报,感到前几天就隐隐发闷的胸口更是沉闷,仿佛压上了块巨石。
她分辨许久,仍然没有辨出阻塞于心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
并非同情,应当也不是计谋受阻的消沉,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十分难过。